这个寒假对路之航来说,是比较特殊的。自从他12岁随着母亲回到中国后,大部分寒假和每个暑假他都会回挪威,哪怕只有一周假期也要回去——这是当年父母离婚协议中规定的内容。
他对中国并不陌生。在父母尚未离婚之前,他每年会跟着路一纯回中国至少一次,时间至少半个月。因为路一纯从小耳提面命的教育,他的汉语掌握得还算不错,可语言掌握得不错不等于他习惯这个国家。
每次回到中国,路一纯都会带他外出旅游一番——不是看什么自然风光,挪威的自然风光比起中国并不逊色——她主要带他看各种博物馆和人文景观。参观博物馆时,路一纯会很耐心的、甚至一遍遍重复地的跟他讲解中国的历史、文明和文化,虽然他听进去、能理解的内容不太多,但对这个国家有了基本的了解,所以后来路一纯带他回中国时,他没有强烈反对。
但真的回到中国后,他才发现,在一个国家旅游和居住这个国家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中国对他来说,像一个过分嘈杂的乐团。熙熙攘攘的街道,大呼小叫的人群,拥挤不堪的教室,人真的太多了。他算过首都的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超过1万人!他由衷地觉得“众”这个汉字实在太生动了。
他身边都是过分热情的亲戚和同学,其中最可怕的是他的小舅妈,她特别喜欢抱他,拍他的照片,逗他玩儿,捏他的脸,并且像怪兽一样大叫“好可爱”。
在母亲劝告之后,舅妈的行为收敛了不少,但每次看到他时还会热情的过分——好在回国的那年,他的身高猛涨,超过了舅妈,他居高临下看着这位舅妈,成功止住她的热情。
从内心里来说,他更喜欢呆在挪威过寒假。挪威的冬天非常安静,到处都是雪,大家都不怎么出门,像松鼠一样靠着储备粮过冬。他可以在自己家里待上整整一周时间,不必和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打交道;但在中国,寒假等于除夕、新年,是拜亲访友的好日子,不跟别人打交道很难的。
今年,因为实验室的工作很繁忙,他压根不可能回挪威,实验室除夕的两天前才放假。
放假前,Violin-β项目中出现了问题,进展很不顺,他想着他的公式和代码,觉得很焦虑,发自内心的希望不放假。但实验室的其他人,如邱伟涛倪海洋可不这么想,他们都是外地人,有人从暑假起就没回家了,寒假是一定要回去团年的。
“给我一把钥匙,我每天可以到实验室工作。”他对沈泓教授提出。
沈泓哭笑不得:“实验楼的保安也要休息啊!所以你给我回家好好轻松几天。”
“……”
所以,他不得不回到家中,陪着路一纯走亲访友。在挪威过圣诞节,拜访亲朋好友最多不会超过十多个;在中国,新年期间起码要见几十乃至上百个人!
回到中国后,他想方设法避免社交,但收效甚微。毕竟路一纯出生在一个大家庭里。她有兄弟姐妹四人,她是家里的老三,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除此外,她还有堂兄,表兄、表姐、表妹等诸多兄弟姐妹。
亲戚朋友多了,意味着电话也多。自从回国后,路一纯就忙了起来,她的电话每天都响个不停,路之航统计过,在挪威时,她的手机响起的频率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
他曾经很疑惑的问:“妈妈,你是怎么能忍受这种生活的?”
路一纯看着一脸茫然的儿子,内心充满感慨。她很想和路之航说,儿子,你完全说反了。中国这么好玩这么热闹随时都有人找我逛街吃饭,我当年完全是被你爸忽悠瘸了才嫁到挪威去,一个日照时间少得可怜,东西极其难吃,在乡下遇见的鹿都比人多,大部分人冷僻孤高难以亲近的地方。
但这些话她终究没有出口,只拥抱了他:“宝贝,幸亏你出生在挪威。”
当时的路之航没能完全理解母亲的意思。
想到今年要见这么多亲戚、还包括母亲的男友一家人,路之航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就变得很沉重,他非常想回到属于电脑前,这才是他擅长的事情。
路一纯拍拍他:“儿子,不用怕,大家都知道你的性格怎么样。对他们点点头就行。”
路家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路一纯的兄弟姐妹中有院士、医院院长、大学教授、作家……大家理解并包容路之航的缺点,但人情往来还是必须的。回国这些年,没有这些亲戚的帮扶,她和路之航的生活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舒适悠闲。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这些亲戚,她大概率不会选择离婚离开挪威了。
“……好吧。”路之航回答得很勉强。
因为家族很大,路家人在是在酒店吃的年夜饭,因为拍合影、敬酒和祝辞是如此繁琐,一顿饭结束后,时间过了晚上九点,每个人的手机都在响,只有路之航的手机响动次数最少。
“有人祝你新年快乐了吗?”路一纯笑着问儿子。
“有的。”
Violin-β项目组的同事和同学都发来了祝贺信息,有些群里还有红包,金额都不小,路之航让母亲看自己的手机信息,路一纯一看就摇头笑起来,大部分短信一看就是群发的,一点都不真诚。
“这条短信看起来倒是比较真诚。”路一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