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与尚阳一连在家赖了两天,生生将九月调考给旷了过去。
回到学校后,他们俩俨然英勇反抗的‘狼牙山五壮士’,受到了班级内部的热烈崇拜与赞叹。
全班同学整齐行注目礼,程城诚亲自弯腰给他们开门,雷甜甜热烈鼓掌,陈正非和欧丫丫载歌载舞,给他俩唱了一曲《圣母赞》,被尚阳一个白眼翻回去了。
走到位置上,前座徐大侠还扭扭捏捏说了一句:“你们好棒。”
直到化学老师顶着鸡窝头,以一贯的施施然的步调进门,用黑板擦敲着讲台维持纪律,震起粉笔灰无数,呛得前排同学直咳嗽。
众人这才意识到上课铃响了,赶紧各归各位各找各卷子。
直到第二天中午,九月调考阅卷成绩初步出来,黎青和尚阳两人才明白班上奇怪的气氛是因为什么。
班上的同学们也没有参加九月调考。
或者是答题卡一片空白,或者是选择题随便选,或者是故意填错答案……
一班和十二班的全体学生们在意识到自己因成绩被优待隔离后,并没有感到受宠若惊与珍惜机会,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孤掷一注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冲突无声而爆裂。
了解道这一切后,黎青半晌摇头笑道:“他们可真是……”让人意外又鼻酸。
尚阳纠正道:“是我们。”
黎青望着班上那一张张独属于十七八岁少年少女们青涩又倔强的笑脸,像是被一团来自草原上的清新广阔的强风冲刷了心胸。
他认真地重复:“嗯,是我们。”
看到这一份成绩单后,张秃鹫简直气疯了。
成绩刚出来的那天中午。
班上大半的学生还在午睡。他急匆匆大步过来,一脚踹开了一班的班级门。巨大的动静震醒了一整条午后小憩的走廊。
二班来自七班都有人探出头偷瞄着动静。
张秃鹫脖子上青筋暴起,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着学生们狂吼:“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这么好的条件都给你们了。你们又不用退学,只需要好好学习就好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一整条走廊上响彻他的声音。阳光中细小的灰尘都在受惊般震荡着。
死一般的寂静中。
“张校长。”黎青按住了尚阳,抬起了头。
酷暑八月的炙热白夏阳光落在他瓷白面庞上,令他眉眼更加锋利,那紧抿成一条线唇线,如一把凛冽长刀折射出雪色刃光。
“这句话应该我们问您们这些大人才对吧?”他说:“自始至终,我们都只想和同学们一起好好学习而已。你们大人们到底想干什么吧?”
余音如洪钟震荡,环绕在上溪高中空气中,久久不停。
张秃鹫脑袋一片空白。
·
办公室里。
张秃鹫指着一张纸,喋喋不休道:“对,就是这些人,全部给我全校通报批评,记大过一次!对全部!”
学生会干部是高二的年级第一名,老师们眼中的乖乖生,常年扎着一个马尾辫,落入人群就会被淹没的听话女生。
她同样是张秃鹫眼里的好苗子。
她一一记下了名字。
张秃鹫忽然注意到她笔锋不对,按住了她的笔,“你干什么呢?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高二学生会干部温顺道:“这是我的名字。”
迎着张秃鹫惊愕的目光,她坚定地微笑重复着:“若您一定要记过的话,校长,还有我。”
“和我。”
“和我。”
“和我们。”
……
一个个正在给张宏图帮忙的高二学生望向张宏图,目光皆坚定若刀。
张宏图茫然看着他们。
疯了。
疯了。
疯了。
这些学生肯定都疯了。
颓然中,他接到了贾乘风的电话:“这件事我来办。”
·
校长办公室。
“请坐。”贾乘风将大靠背旋转椅旋转过来,朝面前一伸手,指了指面前清亮的茶水,优雅地道,“雨前龙井,泡得正好。”
黎青没坐亦不喝茶,声音冷而硬:“听张校长说,您找我。”
以黎青的身份,这动作语气都是十分无礼的。
贾乘风却只一笑:“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黎青紧抿唇不吭声。这是一种无声抗拒的姿态。
贾乘风姿态要从容游刃有余许多,端着茶品了一口,啧了一声:“几千块一两的雨前龙井也不怎么样。但怎么样呢,那些有钱人就喜欢讲究这些,好像能吃出食物的几百种味道就高人一等了。”
黎青表情有些意外。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是特困生吧?”贾乘风用手帕擦了擦手,意味深长,“从小到大的第一名,妥妥的清北苗子,智商极高……黎青,你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
黎青默不作声。
贾乘风笑道:“小孩,不用那么警惕,我没打算在这里吃了你。只是想和你聊一聊而已。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曾在上溪旅居过三年,有过一个与你很像的至交好友吗?”
黎青简短道:“记得。”
“因为太过干净和理想化,最后他在六年前去世了,哦不,今年应该是他离开的第七年了。”
贾乘风又端起雨前龙井喝了一口,声音轻而低,带着低哑的诱*惑:“但你就不一样了,黎青同学,你优秀的天资决定了你和你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你是立在鸡群里的那只鹤,你自己也感受到了吧?你的才华资质都值得最好的东西,不仅是清北,包括许多国外的高校……”
黎青没来得及说话。
“我的人生已经潦倒了七年。这是我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我是不会放弃的。”贾乘风又道:“只要你乖乖的和我合作。我可以给你这些所有让你人生辉煌腾达的跳板,甚至未来我们还可以合作,以你的能力,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黎青喉结滚了一下。
“看多么美好的未来……”贾乘风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风雨欲来的阴冷与恶意:“如果生生因为一场年少意气就被毁在了梦想起航的地方,该多么可惜。”
黎青神情一肃。
贾乘风却不给他反应时间,意有所指道:“人一生的命运实在太容易被改变了。黎青,你经历过四年前的意外,想必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纵然天资卓绝,也需要时间成长。”
“令人生改道的意外,可一就可以二,不是吗?”
黎青冰冷地眯起了眼睛:“贾先生,你调查过我?”
“知己知彼。”贾乘风从容地双手摊开,坐在实木书桌后,“兵家法则罢了。黎同学,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空气似乎凝滞。整个房间仿佛沉浸在几百公里深海中,沉重压力自每一个毛孔渗入。水下,某种冰冷尖锐的恶意悄无声息地包围过来。
黎青忽然笑了:“贾先生,你是在威胁我吗?”
“如果你认为是的话。”贾乘风耸耸肩,“也可以这么认为。”
“可惜了。”黎青扭身就走,露出一个堪称讥诮的笑容,“我出生时,就有老瞎子给我算过命,说我脑袋后头多生了一块骨头,天生的反骨命,学不会识趣和低头。”
贾乘风面色霎时一变。
“还有……”黎青紧接着嘲讽道:“人生的意外确实可一也可二,但十四岁的我没退缩过,十八岁的我更不会……友情提醒一句,上一次让我发生意外的人坟头的草都两米高了。”
他转身推门而去。
“那尚阳呢……”背后传来贾乘风的威胁,“那个在医院和你在一起的男孩,尚厚德的儿子,你喜欢他,你们在一起是不是?”
黎青脚步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