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里,今朝已经四十岁的明熙帝躺在绣着蟠龙明黄色的床榻上,面上毫无血色,嘴唇略微有些呈现紫黑色,双目紧闭。
皇后跪坐在床边守着他,脸上都是泪痕。她一向把自己的夫君当做天,这么多年虽不算琴瑟和鸣,但明熙帝也从来未曾亏待过她这个皇后。
可如今,她的天塌了。皇后本就担心征战在外的小儿子,如今明熙帝却又突然中毒昏迷,凶多吉少,短短这些日子她仿若老了十岁,鬓边多生了好多华发。
皇后满含泪水地握着明熙帝的手,却听到昏迷多日的明熙帝微微张了张嘴,像是在说什么。她附耳过去,明熙帝气若游丝,但依然一直小声唤着“阿媛,阿媛。”
听到他在叫那个女子的名字,皇后的心陡然凉了下来,握着明熙帝的手也收了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您还是心心念念着她。
......
明熙帝只觉得头疼欲裂,前面有道刺眼的白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周围是一片沉寂黑暗,于是不由自主朝那光亮里走去。
他走进那道光中,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东宫前,自从登基之后,他已有近二十年没有来过此处,鬼使神差地他想推开门进去,看看这些年东宫可有什么变化。
推门进去,里面的景象竟与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明熙帝继续朝里走着,走到了书房门口,里面有笑声传来,“殿下,今日你若是再不教我如何作诗,我可真的再不给你做糕点了。”
女子的声音温柔清冷,恍如隔世。
明熙帝以为自己听错了,透过敞开的窗户去看里面,却见一个穿着碧色宫装的女子用手夺去坐在那里的男子手中的毛笔,笑的欢快。
那女子抬头的一瞬间,明熙帝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那是,那是阿媛,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阿媛。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想推门进去,看的更真切些,伸手的一瞬间,里面的二人竟然却都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周围的房屋也都化为了虚无。
似乎有些遥远的记忆藏在脑海里,此刻却随着他刚刚见到阿媛那一眼,慢慢清晰,仿若发生在昨日一般。
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整个东宫里到处都是其他势力的眼线,只有一个人,只有阿媛一直站在他身边,没有任何目的,纯粹地对自己好,她是他如履薄冰的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和甜蜜。
他许诺,日后荣登大宝,阿媛便是唯一的皇后。阿媛笑着说好。
明明那时那么美好,可后来怎么了呢,他怎么就把阿媛弄丢了呢。之后九五至尊,王座之下众人山呼万岁,可阿媛为何再也不在他身边了呢。
明熙帝努力地想要记起,却只有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答心头的疑惑,只好继续向前走着,果然又出现了一处叫做镜春殿的宫殿,他瞥见帷幔之下似乎有一对交叠的男女的身影,而后有一个女子突然推门进来,道,“明妃娘娘,您要的衣服送来了。”
在听到床榻上的动静后,她险些没能端稳手上的托盘,被唤为明妃的那位女子却似毫不介意被她看到,掀开帷幔一角,笑道,“放在那吧。”
明熙帝这下看清了,进来的那位女子原是阿媛,她此刻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床榻的方向,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明熙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床榻之上,帷幔之后的那个男子眉宇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竟是他十五年前的样子!
他又看了看榻上的女子,一派异域长相,他根本毫无印象,只依稀记得先帝有一位南越进贡的妃子封为了明妃,似乎就是住在镜春殿......
可是怎么会呢,这个明妃怎么会跟自己有过苟且,这不可能。
阿媛放下东西后几乎是跑着逃离了这个地方,明熙帝想去追上她,告诉她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床榻上那个人不可能是自己。
他随着阿媛追出去,身边的一切却又变成了一片茫茫白色,明熙帝感觉有些呼吸不畅,继续走了下去。
这次却又是在东宫了,他看到阿媛满腹心事地坐在屋里,又是那个和自己长相相同的男子,他端来了一壶酒,邀请阿媛一同对酌。
那个人先替自己斟了一杯,又替阿媛斟满,而后举杯,阿媛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人,迟疑了片刻,却在看到他满脸希冀后,将酒一口饮下。
明熙帝心中大乱,他认得那个酒壶,是南越进贡的阴阳壶,杯中酒一半有毒一半无毒,只需稍稍动一下壶盖便可以倒出两杯不同的酒水来,而方才他分明看见那人在给阿媛倒酒前碰了下壶盖......
他想上前阻止,却仿佛双腿被定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媛喝了下去。
果然喝下不久后,阿媛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嘴角还有缕缕黑红色的血不断渗出。
这时从屋外进来了一个女子,正是那位明妃,她靠在那人的肩上把玩着他的手指,笑道,“殿下放心,这酒里我放了蛊毒,不出半个时辰她就会死去,届时再也不会有人将殿下的秘密泄露出去。我知道殿下还是心疼她,您放心,这毒发作很快,不会痛苦很久的。”
阿媛就这样倒在地上看着他们,明明眼中都是眼泪,却还是一直勾着嘴角在对那人笑着。
那是怎样一副神情啊,有哀伤,有绝望,但更多的却是不舍和留恋。
明熙帝看到她这样,心口痛的喘不过气来,他想过去扶阿媛起来,却心痛到直不起身来,那股窒息感一直往上涌,他一时难忍疼痛,竟然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而后他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躺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过往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一一转过。
他记起来了,是他,是他自己亲手给阿媛递了那杯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