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确认桑意还在熟睡中。他伸手漫不经心地抽出卡在自己掌心的那枚冰刺,明王不伤不灭的仙身快速地愈合着伤口,一寸一寸地将伤口里的冰渣子挤出来。紧接着,谢缘慢条斯理地推开门,转个弯,在墙角处停了下来。
那儿倒着一个蒙面女子——说是“倒”并不准确,女人的腿是软的,而脖子却一反常态地拉长,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咽喉往上提起,双目通红,显出濒死的绝望与挣扎。谢缘唇角勾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下一个瞬间,他与眼前的女人已身至百尺之外的客栈后院。关在那儿的银狼嗅到谢缘手掌上的血腥味,不安地撞着兽笼。
谢缘一把掀开女子的面罩,久未出手的短匕轻轻点在对方的下颌角。匕首和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一样让人遍体生寒:“……师姐,劳动大驾。”
来人正是上清,是给桑意冻过小零食,少时引着桑意玩耍过的师姐。女子容颜秀丽,神色平静,看起来与平日里温和娴静的模样无异,只是在看清眼前人眉眼时怔愣了片刻:“……你?”
谢缘低声问道:“小桑哪里对不起你们,要你们对他这样下死手?千年名门宗派,一个明白人都没有么?”
上清笑了:“掌门人的明令,哪里是我能违抗的?更何况,掌门说了,此行若成,第三个明王之位就是我的了。桑意这种人,平常不好相与,除了会治愈术之外跟个废人一样,他凭什么成仙飞升?这个小孩子傻里傻气,人家戏耍他,他还捧出一颗真心巴巴地瞧着。怎么?为你的师尊打抱不平?你的身手我听说过,此次见到了,也的确超乎我的意料之外,可你不过二百多岁,又是杂灵根,你收拾得了我,还能收拾了掌门人与右护法不成?”
谢缘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上清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喉骨便啪地一声碎裂了,好像被人随手捏碎的核桃,临死前,她只听清了谢缘的只言片语。
“我想收拾什么人,还没有收拾不了的道理。”谢缘道,“最后一次机会,我已经给了。”
兽笼中的躁动逐渐平息。湿润的雨夜过去后,昏暗的天光中亮起晨星,将北斗的锋芒掩藏其后。
谢缘回去时没有惊动桑意,他注视着怀里的人,一夜无眠。晨起时,桑意扭来扭去,抓着他的衣角不放手,握拳握得紧紧的,最终把自己给捏醒了:“早上好,小同学。”
谢缘低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早上好,桑小意。”
桑意困得睁不开眼,还是顽强地扑进他怀里要了一个抱抱,而后嫌弃地皱了皱眉:“你身上……好浓的血腥气。”
“有么?”谢缘挑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刚去喂了狼,大约沾上了一点生牛肉的腥味。”
“哦。”桑意表示自己知道了,扭头又滚回了榻上,睡得四仰八叉:“今天我不想吃早饭了,小同学,你先吃罢。我想好好补一觉。”
谢缘平常惯例是一定要抓着他吃早饭的,免得坏脾胃,但偶尔也允许他赖床,就由他去了,他叮嘱道:“那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给你的兔子们也带点凡间饲料回去,你乖乖的不要到处跑,知道了吗?”
桑意“嗯”了好多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房门打开后又阖上,谢缘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片刻后寂静无声。
桑意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正襟危坐:“哥,哥你在吗?”
没有回应。
桑意轻声问道:“哥,我当药修这么多年,人血的味道和牲畜血是分得清的,小郎君他肯定出去打杀人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仍旧没有回应。
“哥?”
桑意又喊了一声,疑云顿生。他穿衣下床,匆匆洗漱后绕着客栈走了一圈儿,始终没能找到可疑的踪迹。他又去银狼那儿看了看,发觉谢缘所说的不假,这匹狼的确已经被喂过了。
可若是什么也没发生,谢缘身上的血腥味从哪里来呢?
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他喜欢的人来路不明,而且是邪魔罗刹一脉的。这一点无论是谢言还是凤歌都告诫过他无数次,可是他从未放在心上。
也不愿……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