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辰,長君回到南帷殿,发觉初九坐在软榻上观书。
他习惯地将外氅递给前来服侍的锋刃,低声道:“初九。”
初九抬眸,唇边忽漾起一抹笑意,伸手端过矮几上的一盘儿点心:“给你。”
長君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定睛一看,却是他素日里喜欢的薄荷糯米酥。
“今儿怎么这么体贴我?”長君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腕,觉得肌肤细腻,触之不忍离去,“看来我是又复宠了。”
初九又温声道:“我做的。”
長君心下一暖。初九是龙族金尊玉贵的二公子,从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竟会为他洗手作羹汤。
这样的日子,長君也觉得颇为受用。与同族子弟顽闹罢后,再回他的南帷殿,初九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長君迫不及待地拢着广袖,尝了一口点心,果真是又甜又细腻:“这滋味倒好。初九的手真巧。”
又回忆起在龟族听学时,初九常常唤未回给自己送西瓜,自己也常常唤曲觞为初九送点心,一来一往间,许多风月故事便从其中生出来。
“当真?”初九在软榻上换了个舒坦的姿势,“这是第一遭做点心。那薄荷粉儿碾碎了不曾?”
“管它碎不碎的。”長君勾唇一笑,“入口有滋味便够了。”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長君将那一碟薄荷糯米酥吃完,一块儿都不曾剩下。
寒食夜,映雪在陵海亲自下了拜帖,道是龙王生辰将至,唤初九从仉山回来,陪父王用膳。
虽说族姐和父王和解了,但是初九终究是未曾回去过,还是牵肠挂肚,放心不下。他便提早启程,去往陵海。
初九回到披香殿时,见族姐等在房中。他颇为惊诧,道:“族姐?族姐怎么在这里?”
见初九来,映雪随手挽一挽藕纱披帛,直起身子,信步走到初九身边:“我在等你。”
一听到这四个字,初九心里骤然一暖。
“族姐,有日子不见,你身子如何?”初九已释怀了彼时映雪对他的出卖,对她一如往昔,“我看啊,族姐的脸色好了。是不是?”
映雪点点头,温和道:“是。心情平稳了,脸色自然便好了。”
“是西瓜。”初九的目光望到紫藤案上,赫然摆着一盘切好的西瓜。
映雪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
初九取过一块儿深红的西瓜,尝了尝,又问道:“父王如何?”
提及龙王,映雪亦是释然了,表情里的纠结和痛苦已是无影无踪,她颔首道:“叔父很好。只是惦记着你,不知你在仉山过得称心不称心。”
初九笑了笑:“都称心。”
逢龙王生辰,这在陵海,是举足轻重之事。蛇族、狮族、鹿族等族王都派出使节前去恭贺,还带去了厚礼相赠。
这一年生辰,叙善却不曾摆宴,只预备与初九的映雪,三个人团圆一番。
海昇宫里,叙善令人摆下满桌菜肴,等着二人前来。
日日处理政务,总难以偷得浮生半日闲。趁着生辰,叙善他歇息一回,提前三四日不问政事,一概推给映雪。
初九和映雪一道前来,二人依次下了软轿,推开殿门,只见龙王穿一袭深红腾龙卷云纹氅衣,因是家常相见,头上也不曾束旒冠,只以一根成色极好的翡翠簪束住青丝。他正在使唤小厮们端盘更盏,眼角眉梢颇有几分安然。
“少主喜欢吃这道菊煨熟蟹,哎,往那边端一端。”
“西瓜?西瓜备好了不曾?”
“你,着人去问问,二公子和少主动身了不曾。”
龙王一抬眼,便瞧见映雪和初九一左一右立在前头。
随后,二人齐齐跪下,道是给父王拜寿。
行罢跪礼,便有小厮搬过春凳,请二人入席。龙王坐在主位,初九和映雪则坐在两侧。
龙王抬眼望向初九,只见他面容柔和,言语行事皆云淡风轻,便猜测到在狮族过得应当是称心如意。
初九理着自己的湖蓝广袖,取过镶着象牙的银筷,为父王夹了一块炙烧鲤鱼。
“小碧玺呢?怎么不把它带过来。”
“它今儿起不来,在南帷殿睡着呢。”
映雪以蟹八件剥着蟹肉,问道:“小碧玺长大了不曾?”
初九含笑道:“长了一点儿,尾巴也更长了些。这狮子啊,总是调皮。谁也看不住。”
言罢,初九又亲自斟酒,一盏给父王,第二盏给族姐。
初九一壁久久凝视着父王和族姐,一壁思忖,许久许久,三个人不曾如此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了。
他对父王有情,对族姐亦有情,哪怕每一段情,其中都有瑕疵,都有辜负,都有龃龉,也是无妨的。
映雪今日是精心妆扮过的。青丝绾成重山髻,左右各插两支一模一样的芙蓉半开银钗,眉勾如弯月,眼角匀开酡红的胭脂,显得整个人仪态端方。
初九侧目看了看,忽笑道:“族姐今日真美!”
叙善亦看了一眼映雪,含笑颔首。
初九又道:“族姐既这么美,何不寻个中庸结契?那些中庸,做梦都想与族姐结契呢。何况,我如今嫁了人,族姐却还形影单只,成什么呢?”
叙善叹道:“你族姐无心于此,莫再说了。”
初九颇为放松,象牙雕筷把玩儿在食指:“为何?族姐,你当真不预备成家不曾?莫不是见我嫁出去了,此后对旁人再无心思了?”
映雪伸手揉了揉他耳朵:“我若对你有心思,此时你还能嫁去狮族?”
至于映雪的终身大事,初九出嫁后,龙王与她提了几回。也给了她几家显赫兽族的中庸们的画像。映雪一概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