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波涛业已平息,一枚金色的圆月静静躺在浅蓝的海水中,白光将海底照得明亮如昼。未被铁门隔开的气泡与鱼群围绕着这枚月亮,宛如深夜里围着篝火的旅人。
“这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岑雪枝发问时,扶住栏杆的手在颤抖。
“天上。”同尘无所谓地说,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广厦被焚之后,所谓的日东月西就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这一个了,自然没有更换的可能——
“稍候片刻,二位即可看见月升了。”
卫箴心道:这怎么可能,月亮不是不发光吗?你现在告诉我这个球白天当太阳、晚上当月亮,就算是仙侠小说也未免太唯心了吧?
岑雪枝喃喃:“那日升时岂不是……”
“西升东落,没错。”同尘又走了两步,站在贯月槎斜上方的走廊上,半垂着眼看着下方的月亮,说道,“如今不仅人祸不断,更有天地异象频发,天色晚得一天比一天早,恐怕明镜东西两界大难将至了。”
“为、为什么……”
岑雪枝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卫箴与他同样惊讶,但眼神中多了一丝慌乱。
“雪枝,”他做了个深呼吸,道,“我需要跟你谈谈。”
岑雪枝很聪明,卫箴同样也不傻——
零星天和落月楼下的大洞渗出海水,不知流向哪里,日月只剩下了一个,凤台上的神鸟直言天在降低,一切都指向了唯一一种可能性——
这个世界,正在崩坏。
可是现实世界,会如一张薄薄的《山河社稷图》般,说破就破吗?
“到底……”岑雪枝哑着嗓子转向卫箴,问道,“哪里才是图内,哪里才是图外?”
又或者,《社稷图》也只是书中的一张画,二者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卫箴知道,岑雪枝已经逼近答案了,但卫箴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忽然发觉不对。
“等等——”同尘也察觉出来,拔刀冲着贯月槎大喝一声,“谁在那里?出来!”
卫箴将岑雪枝拽到身后,持枷在手。
“岑雪枝,”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贯月槎上传来,“你有问题,而我欠你一个答案。”
贯月槎中的圆月缓缓上升,停在了岑雪枝所在的楼层。
一个气势不凡的美男子漂浮在圆月上,长发于海水中飘散,红衣如火,腰间挂着两条长长的彩色翎毛,用他那双金色的凤眸盯着岑雪枝。
“神鸟?”
岑雪枝已经不知道今天还能再出现什么震惊的事了。
“不……你不是神鸟,你不是他!”
那男人提醒惊疑不定的岑雪枝:“这是你的问题吗?我只会回答你一次。”
虽然容貌装扮十分相似,但他身型更为高大,眼神冰冷,看人如看着一块石头,与凤台时那泫然若泣的鸟儿完全是两个人。
文如讳居然会画错神鸟的相貌?
“不。”
岑雪枝不想浪费这个问题,果断否认了。
“问吧,”神鸟冷冷道,“我的时间不多。”
月亮还停在他脚下,似乎在静候月升。
岑雪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前闪过一幕幕可疑的画面,定了定神,转头问同尘:“我有一事不明,事关段三公子,不知道同尘姑娘能不能告诉我,让我能省下这个问题。”
同尘的表情由看着神鸟时的震惊,转为慌张,但很快也镇静下来。
“岑大夫你只管问。”
她在慌什么?
岑雪枝眯起双眼,道:“我想问,缺掉的那块飞光,去了哪?”
说是事关段三公子,但实则事关神器,段殊是不可能说的,同尘按说也不该说,就如岑雪枝不愿告诉她文如讳的下落一样。
但现在神鸟就在眼前,同尘还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只好选择回答:“七十年前,飞光被夜归人强行割走了一块,又被文如讳要走了一块。”
《社稷图》掌握在夜归人手中,所以文如讳的那一块,预计也在夜归人手里,这就意味着,很可能有人拥有能和卫箴的枷锁相媲美的兵器!
岑雪枝不再犹豫,立刻转头向神鸟道:“夜归人到底想做什么?”
神鸟被他的这个问题问到愣住了。
“他想做什么?”神鸟重复了一遍,放慢语速道,“他想做的事有很多,难道你还要我一一说给你知道吗?”
岑雪枝摇头答:“我想知道的,是他接下来还想要卫箴为他做什么。”
神鸟右手负在身后,道:“他想要卫箴为他改变十几年前的一件事。”
卫箴追问:“什么事?”
岑雪枝同时问道:“可是《社稷图》已经碎了,他要怎么做到?”
“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神鸟转过身,向水面上升去,巨大的光球紧跟在他脚下。
“等等,”岑雪枝又喊道,“你为什么与《社稷图》中的神鸟不一样?你是凤凰吗?你知道连吞与玉郎君现在在哪里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岑雪枝本是不指望他会回答的。
但他竟真的停下了,微微偏过头,道:“我是凤鸟,不是你在画中凤台上所见的凰鸟。”
一对凤凰……被一张画分隔两处?
凤鸟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问:“他还好吗?”
岑雪枝反问他:“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不应该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凤鸟十分高傲,转过头毅然走了。
“哎!”岑雪枝无奈,只好又喊道,“他不好。”
凤鸟的动作又停住了,重复道:“他不好。”
岑雪枝闭着眼,防止被明亮的光线刺伤眼睛,不受控制地落了一滴泪,道:“我问他,‘天地虽大,何处是家’,他答不上来,哭了。”
凤鸟轻轻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右手紧握成拳,最后说道:“连吞在东,画壁之中;玉郎在西,蜃楼之外;另外……
“投毒者是妖非人,小心百幻蝶的蛊毒。”
凤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