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言也善,呵,原来如此。
齐老太太对他的好是绝不含糊的,哪怕后来他知晓自己的身世,觉得和这个家格格不入,都时常会怀疑齐老太太是不是不知道祖孙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不然为什么对他好得毫无保留……可是不知情是不可能的。
齐老太太目如阳春、性情温和,若是着起急来,多是护短的时候。齐临心绪不宁,记忆深处种种急言浮上心头,纷乱繁杂地在他脑中响起——
“不要老去管别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你帮他打架做什么!看你这鼻血流的!”
“你把饼干分给了他,自己吃什么?你就小气一点不行吗?”
“你的东西不要被别人抢了,藏藏好……”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原来齐老太太对他的宠爱总是过度自私的,她对“小孩子”的想象力到“自己的孙子”就裹足不前、凝滞原地了,连“别人家小孩”的边都够不到。而他竟然如此迟钝,每次都心安理得地一笑了之。
太愚钝了,齐临想,没有人比他更笨了。
可是尽管这样,齐临根本恨不起来,连短短一瞬都没有。他有什么权利去恨?恨一个全心全意、掏心掏肺对他好的人?他做不到。
只能将吐出的那口血、那口碎牙生生吞了下去,等着自己慢慢消化。
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枯黄的纸页上,晕开几个墨团。
忽然,齐临翻页的动作一顿,在靠前的几页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址,依稀辨认出——文源西路60号,御龙湾,14栋。
就在隔壁——
项卉佳。
齐临呆呆地盯着眼前潦草的笔迹,就像一瞬间不认识字似的,所有的偏旁部首都散了架,向他砸来。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知道了那个小他几岁的姑娘是来自哪个省份,来自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知道了她的根在何处。
不止是她,所有流离失所的人,都有。
一旁的何悠扬不停地掐着虎口,几乎要掐进肉里,他看着眼前开始不停翻阅的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齐临飞快地翻遍每一张纸,艰难地辨认东倒西歪的字……可是上面自始至终都没有他——他找不到自己了。
没有他……奶奶为什么不记下他,是齐伟清不肯告诉她,还是她演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了呢。
而演技拙劣不堪的,只有齐临自己。这几年来,多么荒诞可笑的犹豫和挣扎……
何悠扬就这么看着沉默不语的齐临一点一点地垮下去,像是脊背上压着万吨重的巨石,眼看就要被压垮——
“齐临!齐临!你、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何悠扬五内如沸,上前握紧了他的肩头,蹲下凑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盯着他。
眼前的人不住地颤抖,看见他来,长长的眼睫毛倏地一闪。
何悠扬连唤了好多声都没有反应,差点肝胆俱裂:“宝贝你说句话啊。”
齐临面色惨白,一点生气也没有,嘴唇微启,像是要说什么,可是也只是止步于此,像是失去了讲话这项功能。他清澈的眼睛里凭空生出好几条殷红的血丝,若何悠扬不认识他,定会觉得他是哪本文艺电影里精神状态有问题的神经质少年,百分百符合脆弱美学。
何悠扬低语着他的名字,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焦躁不已地吻了一口他的眼帘。
齐临的眼睛突然被人触碰,应激地闭合了一下,正好扫落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上快要干涸的泪痕滑下来。
再次睁眼时,才找回了一点神志。他没发疯、没失去理智,只是慢慢地将膝上的本子合起,置于一边。随后他转移了注意力似的摸了摸裤兜,又扭头在身体四周查看了一下,像是慌张地在寻找着什么。
“你等下。”何悠扬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离开他片刻。
不一会儿,齐临的眼前就伸出一只胳膊,手上拿着他的手机,是刚才顺手放在供桌上的。齐临顺着往上看,看到了何悠扬“陪你赴汤蹈火”的神色。
齐临伸手接过,终于挤出一点轻而干涩的声音:“谢谢……”
手指颤抖不已,失败了两次后,终于成功解了锁,他的大拇指轻触几下,拨下了一个号码。情绪未平的齐临将手机放到耳边,低垂眼眸,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弱兽。而何悠扬知道,他的内心此时定是决绝无比。
“嘟——”
手机贴得离耳朵太近,在寂静的夜里几乎震耳欲聋。
与那年一模一样的第一声,可是这次他不会再挂断了。
齐临的嘴里充盈着一股血腥味,他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头。
“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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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番外在路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