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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不该问的(1 / 2)

面对一大袋子货真价实的现金,女人的神情顿时有些复杂,像一个什么染料都往里胡乱倾倒的大染缸,惊喜、感激、犹豫、难堪、狼狈……全都一团乱麻混杂在了一起。

斗争许久,最终还是感激占了上风,她蓦地握住齐临的手,猛烈摇了摇,不停点着头:“谢谢小领导,谢谢小领导。”

齐临被她这么隆重的一谢惊动了,霎时觉得感恩在某些情况下也不是一种美德,至少对被感激者不是。他立马站起身来,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们真的不是领导,大姐,您真的不用感谢我们,这是大家一起捐的钱。”

女人不管不顾,嘴里机关枪似的说着“谢谢”,昏沉眸子像是干涸土地巧逢雨后甘霖,她甚至背过去擦了把泪。

“太谢谢你们了,我……我……谢谢啊,谢谢。”女人大概搜索枯肠也想不到什么动人话语,能表达自己充沛得快溢出来的感谢之情,只是一个劲儿攥紧齐临的手,嘴唇机械地上下翻动。

“斜!咿……斜!”院里的老人不安生地坐在小板凳上,停下了手中“戳”的动作,扭头过来歪嘴附和,一根手指来回从胸膛挥舞过头顶,又从头顶坠回来,像是把来回划手机界面这个动作放大了无数倍。

“我……我们家老爷子也谢谢你们呐,他前阵子刚查出来得了肝癌,本来想着就……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不如就让他这么去吧……这笔钱来得及时,是他的救命钱啊,我、我给你们磕个头吧。”女人反手抹了一把涕泪,说着就拎起围裙要屈下膝盖。

齐临如临大敌,眼忙疾手快地拉住她:“别别别,这可使不得,我们真的承受不起。”

何悠扬也是唏嘘不已,眼圈差点红了,可毕竟在外面,还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大姐,您真的不用这样,这样我们也不好受啊。”

两人使劲将软成泥的女人支起来,最后她实在跪不下去,只好木木直起身。她布满黯淡晒斑的脸上满是泪痕,有些慌乱地说:“既然这样,我再去给你们拿些水果吧,请你们一定一定要收下。”

何悠扬只能应下:“行,不过不要太多,我们拿不下的。”

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女人即刻转身,从厨房间的挂钩上扯下几个布袋,摸着桌缘踉踉跄跄地将厨房间的水果全往里面塞。

何悠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留神磕到碰到:“大姐,太多了,您别装了。”

另一边,齐临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与他最初设想的“做好事不留名”背道而驰,虽然人家没问名字,却差点将他们两个供上神坛,齐临尴尬极了。

他刚将两大包干果放进包里,女人又塞过来一袋子梨:“这都是自己种的,个个甜。”

除了供桌前那几个青苹果,大概这户人家所有的水果都在这里了。

“谢谢大姐,”齐临无奈收下,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那个……我们可以见见您儿子吗?他下半年要上小学了吧。”

话一落下,女人就倏地一愣,半阖的眼眸看不出喜怒,但那股凄怆还是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透了出来,她的手不自在地发着抖。

就在里屋沉默的当口,院子里的老人顽童似的蹬了蹬腿,一脚将屁股底下的板凳踹走,整个人摔倒在地,嘴里原本顺流而下的口水拐了个九十度的弯,亮晶晶淌到地上:“康!……小康!孙……孙!窝、窝……孙!”

何悠扬见状,抢先女人一步,上前将歪倒在旁的木板凳扶起摆正,接着想把在地上鲤鱼翻动般抽搐的老人拉起,可是老人不情不愿地甩开他的手,继续在地上没命似的抽搐。

本就灰扑扑的麻布衬衣,又实打实地沾上一层呛人灰土。

蓬头垢面,不像个人了。

女人在齐临的搀扶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老人跟前,似乎早已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她轻轻拍了拍齐临的手:“你们别怕,不要紧的,他又犯病了,我来弄。”

接着让两个受了惊的小伙后退,自己半跪在老人身边:“爸,有客人在呢,你别吓到他们……快起来吧。”

“康康!康!咿……康!”老人嘴里锲而不舍地支吾,就是不肯从地上起来,甚至有越战越猛的趋势。他将身体扭成了麻花,蛆虫似的在水泥地上翻蹭,地上的道道灰尘印像是刮花了的玻璃屏,杂乱无章。

也像是道道泪痕。

“爸,你快起来吧,康康……康康他明天就回来。”女人安抚性地拍了拍老人的脊背,满口扯谎,随后用肮脏的手背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和脸颊上未干的泪夹杂在一起,斑驳不堪。可是无论怎么哄,老人始终不愿起来。

“咿……康!康!”老人的声音像是嘶吼,将全身上下的力气都逼到了嗓子眼,又难听又瘆人,两条腿不停地在地上蹬,双手抠抓在地,乌黑的指甲缝陷进去不少污黑厚尘。他奋力挣扎,像是要挪着身子前行,寻找什么东西。

一边手足无措的何悠扬于心不忍,实在看不下去,心急地问:“大姐,这是怎么回事啊。爷爷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

女人拉起围裙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挥手示意他们避开:“没事,没事啊,你们俩退后一点,不要让他踢到你们。”

嘶喊声、安抚声、重物倒地声……狭小的院子里乱成了一锅夹杂着尘世悲哀的粥。

两人不知如何上前安抚老人,只能将被他撞翻在地的杂物重新整理好,可惜于事无补,纯属拆东墙补西墙。

门外偶有同村行人路过,齐临听见他们稍稍驻足,叹了声“哎,老头子又犯病了,怎么弄呢你说”便又离开了。

最终,老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将体力抽尽,才渐渐躺在地上不动,安稳下来。像一条垂死挣扎的死鱼,他的胸膛时不时上下起伏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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