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把他也叫来了?”
何悠扬压着嗓子,不怀好意地瞪了一眼被齐临擅自做主叫出来的高瓦数电灯泡,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低着头的马浩瀚顿时感到了背后一阵寒意,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缩了缩脖子,塞上耳机让叽里咕噜的英语听力隔绝旁边两个不好惹的——信了齐临的邪,什么约他出来一起写作业也是何悠扬的意思,现在溜走还来得及吗?
齐临没回答,而是瞥了一眼何悠扬空空如也的双手,面色沉了下来:“你家狗呢?”
何悠扬利落地脱下大衣摘下围巾,拍了拍上面沾着的雪花,挂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坐了下来,鼻子里轻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见过哪里的图书馆能让狗进?钠扔进水里了解一下。”
谁还不是一只声名狼藉的老狐狸呢,何悠扬跟齐临暗波汹涌地对视了整整三秒,才各自移开了目光。
美好的假期刚刚开始,可是日上三竿的懒觉、说走就走的旅行都不属于高三学子,即使是齐临这种打死不肯从年级榜首下凡看看的神仙,也不会拥有。
当然不会有,因为就连何悠扬这个死了也要把“及时行乐”四个大字刻上墓志铭的无志青年,都想着趁寒假弯道超车,够一够年级前十的红榜。
何悠扬是带着一半学习的心和一半鬼胎来的,他把十几本名著中最短的那本看完了——感觉良好……二刷预定。
“我查了一下,虽然我们竞赛考场的地理位置偏僻了一点,但毕竟是个大学,旁边还是有地方可以吃饭的。这家你看怎么样?”何悠扬假模假样地把手机推在齐临面前,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齐临看了手机一眼,又看了眼劳师动众的何悠扬——还是另外找个合适的机会、编个像样的理由告诉他自己不去竞赛了吧。
他好像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似的:“海鲜?不吃。”
“那这个呢?”何悠扬随意滑动了一下手机。
“随便吧,还早呢,现在看这个干嘛?”齐临放下笔,抬头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那条不安分的腿,“还有,如果你是不小心把脚伸过来的,请你道歉并缩回去。”
马浩瀚不合时宜地插嘴:“我什么都没听见。”
“……”何悠扬像一只上窜下跳的猴子,突然被人打了一棒子,终于安分了,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还有别人在呢,他怎么就这么直接抖出来了。
何悠扬顿时有点无地自容。
他现在只想把齐临拉起来按在桌子上,暴力地敲开他的脑壳盗取信息,看看这小骗子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他只敢默默地收回脚,不再作妖了。
积雪未化,转眼就到了年关。
何悠扬从名著这片一头扎下去就立马被浮起来的死海,跳向了过年走亲戚的苦海,虽说脸笑得有些僵硬,吉祥话说得嘴抽抽,但总归有红包打赏,也不算折本。
吃完晚饭的雪夜里,偶尔还和周飞飞下楼堆几个巨丑无比的雪人在空地上。漫天大雪里,蹦跳着给冻僵的脚取暖。
夜幕沉沉,周遭沉寂。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思念泛滥。
然而这个年齐临过得并不安宁,怀揣着所剩无几甚至还有些鄙俗的家庭观念的齐伟清,时隔近半年后又要回来了。
听闻这个消息的齐临是眼皮也不掀一下,就“哦”了一声。
而齐老太太却在齐伟清回来的前几天就早早把他的卧室收拾好了,还说着一定不要让儿子点外面的年夜饭,她要亲力亲为。
可能是觉得家里太冷清,没有过年的气氛,齐老太太在菜场买菜时顺带买回了几副红彤彤的窗花和对联,回到家就兴致勃勃地准备大干一场。
上了年纪的人,一年到头也没什么翘首以待的惊喜或者希望赶紧过去的忙碌,这些都是年轻人们的玩意,他们悬悬而望地大概就是一个年了。
因为新的这个“年”啊,能化煞去晦气,修缘来福泽。不哭不闹、平安喜乐地过“年”,家庭自然而然地会团圆,人理所当然地能健康。
齐老太太瘦弱的身躯不知怎么突然充满了活力,不像一个人被疾病折磨许久的老人,旋风似的在家中各个阳台和窗户来回,还站起蹲下地把那张厚重的供桌里里外外擦拭得一尘不染,并且严肃拒绝了乖孙的帮忙——他上次拿抹布抹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倒霉大佛卷倒了。
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扶起来,齐老太太就赶紧冲了上来把佛像安安稳稳地归回原处,嘴上求着佛祖宽恕。
齐临不知道被念叨了多久毛手毛脚,并不允许再次靠近供桌。
“奶奶,那我帮您把这个对联贴了。”齐临不好意思一个人摊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但是家里能做得齐老太太都做完了,什么扫地拖地倒垃圾,连一个脏碗都没剩下给他洗,他只好见缝插针地拿起桌上的对联抢点活干。
去年的大门上的春联被晒掉了颜色,灰扑扑地蓬头垢面,边缘因为胶水失效卷起了边,一点生气也没有,脆生生的一撕就掉。
齐临这才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每家每户都要过这个年,要讨个吉利讨个好彩头,不就是希望今后的日子多点颜色,多点念想,不要像旧的对联一样垂头丧气吗?
但是他又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们家的年过得有什么意思,每年不都是齐老太太一个人的自欺欺人吗?
齐临个子高,不费力就将横批贴了上去,他脚尖刚落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油滑的男声,齐临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哟,临临,贴对联呢。”
齐临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连一个冷漠的脸色都不想分给齐伟清。
他听到身后的人脱了鞋放在一旁的鞋柜上:“外面多冷啊,咱们快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