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凭空冒出个人,李弢及另外三名下人齐齐一震。但李国舅也不是盖的,一个眼色丢向旁边两名侍从,三人齐刷刷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
声歌朝地上啐了一口:
“鄙人敢在这里现身,就不怕舅爷您狗急跳墙。不如请国舅冷静,彼此借一步说话。”
李弢踌躇了一下,将剑垂下:
“既然你在此现身,想必不会将适才听到的四处张扬,这边请。”
李弢引着声歌进了李家的小角门,走进了一间堆放柴火的屋里子,两名侍从站在门外将门堵上。
李弢上下打量声歌一番:
“姑娘是什么人?”
声歌道:
“芸芸众生,等闲之辈,与国舅不可同日而语。”
李弢一惊,紧紧盯着声歌的上半张脸,好半晌道:
“非也,李某也是等闲之辈芸芸众生。”
这“芸芸众生等闲之辈”是当年先帝朝尉迟氏、李氏几户世家联络的暗号,大概就是“自己人”的意思。看来李弢对当年刺王杀驾之事仍然时刻挂怀。
声歌也瞧着李弢:
“国舅谦卑,鄙人就直言了。先废帝朝末年十一月十九日,国舅深夜前往幽州,在幽州城东南的青峰山摆了一桌,桌上放了绍兴的黄酒,并有凉拌猪头肉与碎豆腐。那日国舅对来人道,天道轮转反复难以预测,真名臣多在似奸似忠之间。如果后日之事失败,先帝未必见容于李氏,但先帝失德已久,实非人君之选,是故应立刻封锁内宫,将先帝困在宫室,在他处立他人为王并赶赴京城。请问国舅,如果今日圣上知晓此时,不知能否对您当初的多处下注想立对人为帝有所包容?”
听闻此话,李弢鼻翼上渐渐铺了一层油汗。忆及先帝最后一年,弑君已经敲定,但弑君计划却漏洞百出、凶险万分。尉迟氏居然让自家准女婿苻亮亲自带人闯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入宫弑君乃是九死一生的赌博,尉迟氏乃开国世族,不可能傻到不考虑苻亮死了怎么办,所以必然留有后手。那么问题就是,尉迟氏的后手是什么?
很明显,当时taizu嫡孙苻雍养在尉迟家,对外称少主世子,实际相当于尉迟泰裕的养子。从正常思路开来,尉迟氏必然想着死了一个还有备用的,苻亮要是死了,尉迟氏立刻就立苻雍为王,到时候尉迟氏岂不是成了实际上的太上皇,未来简直应有尽有,任性到爆。
可问题是,李家在扶持苻亮的事上也下了血本。本来李家看不上苻亮这个不受爹待见的庶子的,没想到李柔看上了苻亮,为了帮苻亮上位不惜先假意同意进宫给先废帝为妃,然后又告诉自己的父兄自己已经失身于苻亮,玩了一招先斩后奏逼迫全家。
这下麻烦大了。一旦此事败露李家就是犯了欺君大罪,幸亏苻亮乖觉,当场就承诺自己发迹未来一定以李家为左膀右臂,而且心眼飞转,暗示连皇后之位都可以留给李柔。也就是说只要李家转圜,尉迟家都可以靠后站。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御前侍卫的李弢不得不满心腹诽地把先帝寝宫的钥匙偷出来交给苻亮。
但李长恭转念一想,为这事我家可是把女儿、儿子都搭进去了,万一苻亮真死了,我们岂非没有后招,让你尉迟氏又立新君又除政敌,占尽了便宜?
在这种思路之下,李长恭将目光投向了太宗嫡孙苻适,派儿子李弢前往幽州联络。也算不白忙活,太宗子孙本来觉得自己已经与皇位失之交臂,不料天上掉下这么大馅饼,加上苻适原本和李家有些来往,立刻与李弢歃血为盟,答应登基之后立李柔为后。没想到苻亮居然没死,而且上位之后智力报表,稀里哗啦就把苻适等太宗子孙宰了个干净。
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不管苻亮如何派人拷打罗织罪名,苻适到最后都没把李家咬出来。只有尉迟氏从李家的细作处探知了此事,一家子碎碎念了好几天,最后觉得可能苻适当真看上了李柔才会如此。
当时尉迟泰裕感慨,要是自己手下的棋子也都这么实诚就好了。
声歌暗想,凭您这市侩的嘴脸,棋子实诚也算奇了怪了。
眼看已经石沉大海的料被人挖出来,李弢下意识用右手去摸身后的剑。
声歌笑道:
“将军当然可以杀了我,我的死活对此事并无半点影响。我只是验货给国舅看,但我方手中的货并不止这些。”
李弢暗道,如果敌方只有一个人,确实不应该单枪匹马前来对杠,因此也笑道:
“不知姑娘的主子想要怎么样?”
声歌道:
“我主子所想之事,三月之内国舅必然能够得知。希望到时国舅能够拿出当日的雄才大略,不要一棵树上吊死才是。”
说罢声歌举手一揖转身就走。门口的两名侍从拦住声歌,李弢皱眉片刻,示意放行。声歌大摇大摆地走出李家绕过胡同,顿时除了一身汗,靠在旁边墙上不断拍自己胸口。拍了两下,声歌缓缓转头,发现巷子拐弯处两个身影闪了回去。
还是被人跟了。看来是李弢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路数,采用了折中的办法。
声歌想到前面拐弯处有一条小河沟,河沟上面有一些干燥的芦苇,自己可以从芦苇丛中指东打西溜走,于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记忆中的地方,但顿时傻眼。河居然被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