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歌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情况。
地上有昨夜融化的雪,桌上有白昼放凉的茶,苻亮黑色的织金线暗提花短靠上别着一朵茜色北地杜鹃,靴子上有路边踩的泥巴,泥巴上甚至还沾着一片坚强的紫红色三角梅。所有的物事纠缠在一起,却没有让局势变得轻松,而只让参与者的视野笼罩了一层浪漫的小雪花。
所有人站着不动,唯独相爷李长恭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飞快地看了苻亮一眼,又看向苻亮眼神的那头。这时苻亮迅速将眼神从声歌脸上移开,在厅中四下扫视,导致李长恭也没搞懂苻亮在看哪儿。乱看了半晌,苻亮回头对李长恭笑道:
“听说相爷为朕准备了美女!朕欣喜若狂,特来看看。”
这话不能细品,细品味儿不对。李长恭当然是相爷,但他也是皇后李柔的亲爹,当今的国丈,更是辅助苻亮上位的功臣。可苻亮张嘴不称岳父却称相爷,未免显得不那么亲厚。自然,皇上有身份包袱,每个人都能体谅。但面对岳丈给自己送美女这种事,厚道一点的皇帝女婿通常会为了妻子的面子首先虚词不受,然后再半推半就地接受。可苻亮居然表示“欣喜若狂”,而且当真“特来看看”,这可让皇后李柔如何自处?
当然,这只是一般人的想法。声歌清楚,就算处境比现在差十倍,李柔也依然能泰然处之。也正因如此,李柔才能当上皇后。
作为老手,李长恭面色平静如初,谦卑地揖道:
“皇后自生下太子,数年未有所出。如今圣上朝政操劳,身边却未有合意的妃嫔,是故皇后多次嘱咐老臣留心。”
苻亮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岳丈有心了。皇后贤良恭俭,也是我苻亮的福气。只是不知道岳丈为我准备的美女是高是矮,品貌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尴尬起来。此刻屋里只有四个女人,其中一个是声歌,另外三个都是四十开外、身型走样的嬷嬷。管家李福暗道,不是吧,难道我家小姐从小到大属意的圣上,竟然是个大彪子?
李长恭没这么想,他知道苻亮不是智障,而且头脑在苻家氏子孙中是数一数二的好,所以这话可能是陷阱,最好不要接。
见李长恭讪笑不答,苻亮指着教养嬷嬷道:
“朕猜必是这位姑娘。所谓环肥燕瘦,这位姑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身型结识,甚具徐娘之韵,朕喜欢。”
听见这话,已经当了祖母的教养嬷嬷如遭雷劈:
“陛下,陛下这……相爷!”
李长恭眼神暧昧,笑道:
“能伺候当今圣上是你的福气,还不快来谢恩?”
苻亮笑道:
“姑娘如此不情愿,倒也不好勉强。莫非是后面这位姑娘?这位姑娘臂长过膝,头如斗巨,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形状。”
这位陪练嬷嬷都已经绝经了,听见这话忽然一阵胸闷,立时打了个嗝。
声歌十分窒息。看来苻亮是故意装傻给众人难堪,但他又何必如此?难道是不喜欢李长恭送自己美女,认为这样会有损自己的圣德。但是作为一个三心两意出了名的皇上,他有啥圣德可损吗?
或者他不希望李长恭插手自己的后宫,忌惮李家未来做大,才有意出言敲打?
这当然很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苻亮根本不是冲李家去的,而是冲着自己来的。苻亮不希望别人揣度自己对女人的好恶,更不希望别人看出他对处置尉迟家的事心有悔意。作为一个数次被苻家当炮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庶子,他这么想也理所当然。
声歌深吸一口气,抱着琵琶上前跪下道:
“奴婢见过陛下。”
苻亮看空气般眼神直接穿过声歌:
“平身,退下吧。”
……苍天啊!
声歌咬了咬牙:
“其禀陛下,奴婢是相爷想要送给陛下的美女。”
苻亮顿时一脸惊讶,疑惑地看了看声歌,又向李长恭投去质疑的目光。
李长恭也被苻亮搞乱了节奏,心理有些焦灼。但见苻亮看向自己,他立刻恭顺道:
“……正是。臣见此女虽相貌才情平庸,但性格率真可爱,想到陛下公事繁忙,是故——”
苻亮似是暗暗松了口气:
“也是岳丈一番苦心。此女相貌确实平庸,这倒也罢了。我且问你,你今年多大?”
声歌从槽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二十二。”
苻亮惊道:
“天哪,这么大岁数!看来空谷幽兰无人自芳,那么你有何才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