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自从登基后便阴晴不定恍若变了一个人, 奴婢其实都看在眼里。”
丛菊缓缓闭上眼,因为情绪激动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戚戚道:“太后,在宫中的八年您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陛下是怎么熬过来的。”
“支撑陛下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便是您和王爷。”
祈帝当年苦心筹谋, 联络各方势力逼宫, 逼死了名不正言不顺而作乱的庶君, 只想等宫中平定下来,他登临大宝后就即刻迎流离在外的母后和胞弟回宫。
当年的不辞而别和狠心抛弃他都可以不计较, 经历了那么多, 祈帝学会了很多东西。
他明白, 有些事情戳穿了就不好了, 彼此心照不宣地互相遮盖一层戳不透的纸也是好的。
只要母后和胞弟安全回到宫中, 他们还有往后漫漫的余生来弥补错过的那八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是一个贤明的君王,孝顺的儿子,爱幼的长兄。
很多事情他都不计较。
可谁想,金龙殿内的一封密旨断了他多年以来的痴想。
即便到了最终的弥留之际,先帝也从来没有动过将储君之位留给他的念头。当少年的祈帝在他父皇身边发现册立胞弟为储君的圣旨时,他的理智就已经被嫉妒和怒火烧光了。
他在皇宫中受苦受难整整八载, 皮和骨头都快被这吃人的皇宫吮食干净了, 为何他的父皇还是不曾察觉到对他的亏欠。
祈帝的内心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伤口鲜血淋漓, 毒素却游遍四肢, 彻底将他一头热血冻成了寒窑。
于是在这样的情绪支配下, 弑君杀父似乎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既然都对不起他,他又何须再惦念那一点点微薄的情分。
丛菊将到此处已经是断断续续地哭出来,她突然对着三人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婢是看着陛下登基的,陛下的一切苦难奴婢最清楚。陛下只是心中有心结一直未曾解开,这才一错再错。”
“陛下早年大肆铲除先帝时期的众臣其实在奴婢看来无所厚非,季君之乱若无朝中大臣的插手不会出现,陛下也不会因此小小年纪所受非人遭遇。”
“陛下登基以后每夜每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当年的噩梦,整宿地失眠。早朝时再看着那些大臣的面容,奴婢只消想想便能体会到陛下心里的痛。”
丛菊缓缓抬头,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温庭弈,缓缓叩首道:“至于老温侯……世子妃,身为先帝的托孤重臣,当年先帝临终前册立王爷的圣旨正是由老侯爷所拟。再加之先帝派老侯爷辅佐新君,陛下日日与其相对,自然是……”
太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话,陆绥和温庭弈亦是无言。
“所以就因为如此,我父亲便应当活生生冤死诏狱?”温庭弈微微蹙眉,半晌才轻笑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任谁碰到这样的局面都会不知所措,恨了十几年的人一瞬间变成了令人同情令人唏嘘的可怜人。那些加诸在别人身上的苦难成了可怜之人发泄的契机,弑君灭亲也有了完美的借口。
明明也深受残害,可是他们却失去了义愤填膺和痛恨的理由。
温庭弈道:“君要臣死,臣焉会不死?陛下若想要家父性命,一张圣旨即可,何须加注莫须有的罪名,毁家父一生引以为傲的忠贞傲骨!”
温庭弈只觉现下一阵气血涌上脑海,他伸手抵住额间才缓了缓眉宇之间的疼痛。
陆绥和他离得最近,察觉到身边人的不适,眼疾手快地将人环在怀里,眉宇紧蹙:“珩萧,你没事吧?”
他一边问候一边示意丛菊不要再开口,等怀里人的脸色好些才担忧地揉了揉他的脸颊:“不想了,我们不想这件事了。”
他把温庭弈锁在自己怀里,轻轻地在他耳边哄道:“此事不论如何都是祈帝的错,他的苦难凭什么要用别人的苦难来磨平。”
“朝中党派向来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先帝晚年宠幸妃嫔,爱屋及乌重用庶子,当时季君权势和气焰那般炽手可热,便是朝臣扶持拥护又有何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朝臣本就势力,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常理之中”他顿了顿,“妄想朝臣忠诚,无异于痴人说梦。”
“便是如今的朝堂,亦有人心向他方。至于老温侯之死,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储君设立要由内阁商讨,顾虑多方势力,便是先帝一意孤行自作主张,亦是先帝一人的过错。老温侯无非为国为社稷而入仕辅佐,落得这般凄惨,谁人替他鸣不平?”
“祈帝的顾虑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是先帝手下的旧尘,每次看到他们就会令他想起自己卑微而肮脏的过往,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清除掉这些目睹过他过去的旧臣。”
陆绥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妄想替祈帝鸣冤!你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本世子。祈帝养了那么多的鹰犬,你却是里面最忠心的。”
陆绥的这句话正中靶心,丛菊的脸刷的一下就变白了。她眨了眨眼,对上陆绥冷冰冰的目光,突然身子一软,向后一倒,瘫坐在了地上。
陆绥回头吻了吻温庭弈的额角,半晌才道:“本世子自认仁尽义至,自小无所逾矩,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害我至亲。”
“丛菊,这笔账本世子应当找谁来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