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莹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王咏只微微地笑,望着她,却没再重复之前的话,道:“咏听陈持正说,娘娘把柯祖良押进宫正司了,便想邀娘娘一同去瞧上一眼。”
朱莹疑惑地看他,感觉之前那句没这么长。
她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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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正司的花木也冒了些嫩芽,青葱的颜色,一直延伸到暗室门前。
柯祖良蜷坐于角落中,似乎正睡着,开门时微露的一道光,转瞬惊起了他。
他抬起头,忽而讽刺地笑起来。
“王厂臣回来了啊。”柯祖良道,“不知什么时候,娘娘才叫我与王爷对峙去呢?”
王咏神色复杂地看他。
他问:“圣上待你不薄,为何你要勾结庆王,戮害圣上子嗣?”
柯祖良只冷笑着与他对视。
暗室中一片寂静,门开着,露出外面庭院中一方盎然春意。
他的目光很快便从王咏脸上移开,投向暗室之外的天地。
“庆王意图谋反。”朱莹说。
“奴婢知道。”
柯祖良痴痴地瞧着外头,半晌才道:“多好的天色啊。”
他扶着墙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王咏想拦他,却被朱莹按住了。
柯祖良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两人随在后头。他也不打算往更外面跑,只是留恋地抚摸着花枝。
“奴婢知道庆王要谋反,”他双手捧着一段嫩绿的枝条,轻嗅着,“可奴婢又不希望大动干戈。”
朱莹唇角颤了颤。
柯祖良便笑起来:“先帝留下多大的烂摊子,叫圣上一点点收拾到如今的地步。奴婢也是从百姓走过来的,知道兴和亡,总归苦的是下头小民,不过说起来,还是亡时乱时更苦些。”
他想掐一截花枝,带进暗室去,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
柯祖良道:“可圣上好,底下大臣又都是什么样子的?世家直恨不得把百姓血肉都刮个干净,和圣上斗来斗去,偏圣上在后嗣上是个糊涂的,这么久了,只生出来过两个男儿,太子又是一滩烂泥。”
他说:“奴婢瞧不见希望。”
王咏沉声道:“这不是你协同谋反的理由。”
“这还偏偏就是。”柯祖良冷笑一声。
“瞧瞧圣上能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内廷宦官啊,为奴为婢的。出了事以后,连内廷奴婢们都信不过了,转手用内宫妃嫔。”
他嗤笑地看了朱莹一眼:“他能给扶不起来的太子留下什么?小妾和奴婢么?你见过哪家治国,用得是这样的人物?”
他给太子的评价,朱莹还是赞同的。
她现在正头疼着怎么找皇后娘娘分说。
太子养得太娇气了,又半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想必是长年累月,叫皇后宠出来的毛病。
不过朱莹还是道:“谋反总归会叫天下人更苦的,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这样做?”
柯祖良吊起眼角,冷哼一声:“谋反?谋反那是柳氏和王爷想做的事。”
他向朱莹走来,王咏挪了半步,挡在朱莹身前。柯祖良见状,便停下来了。
“奴婢没想过打仗。柳氏糊弄贵妃娘娘,奴婢也一样可以。顾氏想要害死德妃,奴婢也可以利用他们。”
柯祖良慢慢地说:“奴婢只是想杀了圣上所有不成器的子嗣,到时候,圣上后继无人了,总归还要在王爷子嗣那里选的。”
他晃一晃手指,继续道:“代王子嗣,和他一样不争气,出色的只有庆王一脉。到时候厂臣自去守国土,娘娘照样理政务,不声不响的,就能换个顶头人。”
朱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柯祖良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然没有回应,便转身向暗室中走去。
他忽然回头道:“王爷和顾家是两脉人,厂臣查案时,可切莫将其混为一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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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莹和王咏从宫正司出来时,后面还跟着几个宫人,卷了柯祖良遗骨。
他头上一片血肉模糊的撞伤。
大概是知道心中的野望再也不能完成,又将心里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柯祖良竟绝了活下去的念头。
朱莹叫住那些宫人,道:“吩咐人买个好棺木,寻处风水地界,好生葬了他。用多少财帛,从鸾仪宫里支就是了。”
她望着那卷薄席渐行渐远,靛青色衣角还垂在外头,深色的一片,瞧着竟有些刺眼。
朱莹心里头堵得很,又一时欢喜,一时难过的,只埋着头走路。
王咏寸步不离地跟着,宽慰道:“娘娘何故想这么多?快别听柯祖良的话。圣上年轻,太子又小,以后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哪里就这么坏了。”
朱莹胸口比平日里起伏得快了。她又想起皇帝那声叹息。
“我只怕时间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长,想一想那时候的处境,便觉瘆人。”
王咏说:“高宗时,先帝时,大齐是什么样子?比现在差得很,不也一代代传下来了?娘娘大可不必忧虑到如此地步。”
他嘴里这样说着,因着朱莹没有回头,脸上便不曾勾勒出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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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