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秋默默地走来走去,搬这个篮子,又摆弄那个竹筐,看得陆云桥很是好奇。“六角莲、白骨走马、飞龙接骨、麻玉果、马钱子、九里香、重楼、川乌……”陆云桥瞥了一眼她桌上的都是有毒性的药物,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药,他疑惑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几天除了早上她出门外,两人几乎天天呆一起,就连睡觉也是在同一房间,她自己挤在硬邦邦卧榻上,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隔壁房间是两个婶在住。她话语粗俗,但是却极其细心体贴地帮他喂药,吃饭,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认识这么多毒药。
“好奇?”她一边捣鼓着,一边漫不经心道:“让李叔帮我偷偷买的,杀那群蠢货用的。”
“我快痊愈,可以保护你。”
“嗯,你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人在世间,得有个傍身伎俩,安心。”废话,老娘喂了你七天的血,都快虚弱死了,你能不好吗?整整七天,死人都能吊出一口气来。“你的伤口好多了,你可以吃点别的啦,想吃什么吗?”
陆云桥眼神大放光彩,像个小孩一样。以前因为修仙,从进入辟谷后,便开始食欲不振。这几日身体虚弱得很,真的饿了。他嘴角上扬道:“我想吃肉,还要吃你做的蜜饯。”
“好。”她表面只是淡淡地回应,心里头却兴高采烈地地翻腾着,只要他好了,她离自由又迈向了一大步。一出房门,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桂、桃两个婶本来也没有多想什么,看了一眼病怏怏的“陈屠户”,只是暗自欣喜,看来花翠茵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大公子的婚事可以如期举办。有了“陈屠户”在家,料定渐秋不会跑的,所以平时也没有跟着渐秋,再加上渐秋做饭特别好吃,把她们哄得开心,两人就偷懒了。
直到今天早上桂婶跟着李广来那口子来城里买东西,在集市看到气势汹汹跟人讨债的陈屠户,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桂婶崩溃地喊道:“这个才是陈屠户呀?”李广来给予她肯定的回答让她崩溃无比。“那花丫头屋里的男人呢?”
“你俩不是遇上狼了吗,那小伙英雄救美,狼窝救了花小姐,花小姐决定嫁给他了。”
嫁……嫁给他……他俩同吃同睡的,坏了。桂婶肥胖的身子圆润地奔跑起来。
白家这几天正张罗着白大公子白敏言的婚事,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白夫人本来喜上眉梢的,听了下人禀报的事宜,恨得牙痒痒的。
“贱丫头,这么快就勾搭上男人,陈屠户的聘礼都拿回去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张嬷嬷,去,把这丫头过去的勾搭男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的男人,打死这狐媚子,我就不信,还有男人要这破洞。你找的求真仙人都是饭桶,不是说不让她回来,让她当道姑吗?”
渐秋把药都捣鼓完已经是傍晚,便张罗着做饭。她做了一道糖醋排骨、白玉丝饼、一道青菜,再加一道琼花散汤。陆云桥吃得很开心,白玉丝饼都吃了十多个,搞得渐秋内心一股闷气。
“我才吃了一个,你怎么这样?”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他抬头亮眸,满嘴油地笑着,两个小小梨涡印在往日冰冷的脸上。渐秋惊谔之间,感叹这是冰山融化成春水了,这笑得太好看了吧。
“我才吃一个,下次你要是都吃完,我就把你扔出这里,去喂狼。一点都不知道体贴老子。”她本来要狠狠骂他的,但一看他难得笑一次,还笑得这么好看,原谅他了。“我还辛苦地做饭呢,比我还不懂处世之道。”
原本阳光明媚般的笑脸顿时阴沉下来,他的筷子也放下来了。
渐秋尴尬一笑,这跟个小公主似的,还得哄着,道:“行了,我知道了。我刚刚说得有点重,吃,吃,吃多多,我不说你。”
“哼……”他瞪了她一眼。
渐秋咬牙切齿道:“呀,你还蹬鼻子上脸,你的礼节呢?”
陆云桥见状左顾而言他,道:“乏了。”
我……
行,陆云桥,你是最大,你是公主,是大小姐,我老妈子伺候您可以了吧,真是骂不得,打不得的大小姐。
吃过饭后,渐秋给他弄了点热水,擦身体,自己就收拾碗筷。弄到一半,响起一阵阵急剧的敲门声,来人大喊道:“花翠茵开门,我桂婶、桃婶。”
渐秋放下手中的活,干净了手便跑过去开门,却不料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群女人,为首的还是张嬷嬷。她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摸了摸自己的香囊,还好有放了一点毒药在里面。
“翠茵姑娘好些日子未见着,听说嫁人了?”
“是的,又如何?”
“没想到你这么快又勾搭上男人,真是不要脸的胚子,你在白家的事我都要抖出来吗?让你那个男人看看你□□的样子。”
“怎么?不能如你们愿嫁给陈屠户,狗急跳墙了?”
“狗?你骂我们狗,白家念你是世交故人之女的,养你十多年,你却忘恩负义,勾搭众多男人,迷惑白家男儿,引得白家大乱,人心惶惶。”
“是白家男人见色起意,还怪我?”
“年纪轻轻,就一副妖媚舞姬样,瓦舍教出来的吗?”
“白家教的。”
“你……”张嬷嬷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花翠茵,你早就不是完璧之身,处子之身,都不知道爬过多少男人的床榻。”
陆云桥一听这话,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正要下床帮帮渐秋,门口突然有一男声厉声喝道:“住口,贱奴。”门口缓缓走来一位男子,锦服绸缎,上好的衣料衬得他整个人贵气十足,气宇轩昂。“你们都给我出去,我有对话阿茵说。”
“我的公子哥,您怎么来了,明天可是您的大喜日子,晦气。”
“滚……别让我说第二遍。”他极力地吼着,眼睛几乎快要充血了,胸口上下起伏着。
旁人灰头土面地退下,白敏行身边的奴仆给他关上了大门,整个院子顿时平静下来。白敏言瞬间欣喜若狂,激动地上前想要抱住她,渐秋立马退后了几步,这一退让他愣住了。“阿茵,你还再生我的气吗?我那日放榜回去,发现你不在了,我开始疯狂找你,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回去跟我母亲说,让她放你回府。”
“公子,既然你要成亲,你我前程往事,便无关系,还请你跟你府上的母亲说明,不要再看押我,不要再找我麻烦了,可以吗?”真是见鬼了,一来就抱,真想踹这男人一脚解恨。无能的男人,自己都要成亲迎娶富家千金,还让他家人如此纠缠她。
“阿茵,你不要生气了,我……我会娶你的。”白敏言急得快哭出来,眼眶湿润的。
“哦?怎么娶?休了秦家千金?你舍得吗?还是要我当妾?”
“阿茵,你知道娶秦家女儿不是我本愿,我的心还是你的,阿茵,跟我回去,我保护你。”
“我要的是一心一意,你若做不到,何必勉强。更何况,你还是好好对待人家千金吧。”
“阿茵,跟我走吧,我不能没有你,阿茵,你忘了我们的海誓山盟了嘛?你怎么能随便就嫁人了?”
负心汉!
“这是我的事。以前我忘了,什么东西我都忘了。”
“阿茵……” 他气得直跺脚,心一狠,直接欺上身来,抱起她扛在肩上上,吓得渐秋哇哇大叫,“阿茵,跟我回去。”
“堂堂白家大公子,当朝金科状元强抢妇人?”
白敏言的身体愣住了,放下她的身子,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娓娓诉说:“你真的嫁人了?阿茵,你怎么就这么傻?我真的会娶你的……”他想抱住她,却被她立马躲开了。
还来真的?这么痴情的脸不去撞墙太可惜了。
“白公子,你我点到为止,后会无期。我夫君还在屋里头,我若大声叫他出来,那场面就壮观了。”她漠然地说着,似乎与自己毫无关系。
“点到为止,后会无期……”他六神无主地杵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瞬间哑口无言。“这么多年的情意,阿茵,你要负我?”
“呃……”渐秋一股怒气冲上来,真想狠狠煽他几巴掌,去你的负心汉,还好意思说我负了你,你自己迎娶其他女子,还说我负了你,难不成要我给你当妾,给你当牛做马才肯罢休?“我也懒得跟你辩解,管好你母亲,念你我往日的情分,我们好聚好散。我这样说明白了吗?”
白敏言痴呆地凝视着她,点了点头,缓缓转过头,踟蹰了片刻,又语重心长道:“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跟我母亲说的,阿茵,我心心念念只有你,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始至终都是你。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了。阿茵,若那人负了你,我……我一定帮你。”说完他便开门潸然离去,门口一行人灰溜溜地跟着走。
白敏言虽然没法给花翠茵幸福,可是他真是个痴情的人。但是哪又怎样?世上有缘无份的感情最不值得。以前还与天界的某位神官有婚约,时间太久了,叫什么她也忘记了。但是出事后,没人救她。在被囚禁的三百年,阴暗无光,每天只有冰冷的神刀神剑陪伴她,来回割刮她的身体。想着那些恐怖绝望的画面,她的身体不断颤抖起来。她嘶喊着,哀嚎着,渴望阳光,渴望从前美好的生活,可是那点点滴滴的血液吞噬着她的理智。二哥为了救她,被挫骨扬灰。今日,她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好好修炼。待来日,回天界,踏破云霄。
花翠茵,虽不知你为何而死,但你值得情深义重之人。
明明不伤心,可是心里浓浓地笼罩着忧愁,久久不散。渐秋摸了摸她那颗悸动痛苦的心,嘟囔着:“花翠茵,你当真喜欢他呀?但也没有办法呢,他不会娶你的。汝之蜜糖伊之毒药。”渐秋苦涩发笑,摇摇头,进屋便提了之前剩下的烈酒,倒了一杯酒,猛地喝下去,觉得瞬间暖和了一点点。就当是为了花翠茵的多情来个结束吧。
陆云桥轻声宽慰道:“你……可还好?”
渐秋嗔怪道:“就知道偷听别人的话,也不知道出来帮帮我。”
“我现身实为不礼。”
“反正他一成亲,明天我就脱离苦海了。等我把你治好,我们就两不相欠,各奔天涯。”
陆云桥看着她泛着涟漪泪花的双眼,想她为情所困,为爱而伤神,不免叹气,劝道:“珍重。”
渐秋正喝着第二杯,被他这话呛得直咳嗽,脸上浸染了一层浓浓的彤云,眼波涟漪轻轻荡漾着。看他这么认真地劝慰自己,她忍不住喷笑道:“行了,难得你会一副温柔的样子安慰我,我没事,只是觉得胸口很闷。”
虽然花翠茵确实有些粗俗,放荡不羁,但他暗自决定了,花翠茵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知道他红瞳的秘密,看了他身体又跟自己同住一房,为了她的名节声誉,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对待她,对她负责。将来就带她回家,给她一个名分,好好照顾她,或者再替她另择良人。
渐秋醉醺醺,手舞足蹈着,一派威气乱说道:“以后叫我渐秋,绾灵一术,千秋渐离。老子可是云纪,云纪神君,堂堂何威风,八方何所惧,老子可不是这个麻烦的花翠茵,老子当年大开杀戒时,你们都不知道在哪里,对不对?公主,陆公主。”
陆云桥躲开渐秋的手,难为情地勉强点头,一脸无奈地注视她。忘记往日不堪重头再来挺好的。陆云桥附和道:“嗯,你是绾灵魔王,但魔王是男子,你是女子。”
渐秋的脸开始发烫,嘴唇都开始发烫。渐秋摇摇头,感觉头开始晕,这酒的后劲真大。渐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欣喜说道:“老子几百年没喝过酒了,都快忘记酒的味道。”
“你才多大?何来百年?”
“我的脸是不是很烫?”说着渐秋抓起陆云桥冰凉的左手贴向那红扑扑的小脸蛋。“是不是很烫?嘿,你怎变得如此有光泽呀?还两个影子,哈哈哈哈。”本来就天生妖冶,几杯烈酒入肠,媚眼迷离。她变性情般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话忽然多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二哥说过,叫我别在外人面前喝酒,哎,我不喝了,不然就醉了。我才喝了两杯……”渐秋放下杯子,扭着腰踱步到自己的软塌上去,嘴里嘟囔着:“我的酒量怎么变差了?该死的花翠茵,身体这么差。这床怎么这么硬哇,不好。”她躺在硬邦邦的卧榻上,冰凉冰凉,怎么也不舒服。渐秋哼了几声后便下床,直接躲进陆云桥的床上,吓得陆云桥直靠床里边。
渐秋闭眼呓语,伸了伸懒腰,欢呼道:“好舒服的床呀。”不一会儿,呼呼大睡起来,礼节全然不顾。
可是陆云桥惴惴不安,坐直身体,不敢造次。低头一看,第一次这丫头看起来真明艳动人,喝了酒后那菲颜红唇娇艳欲滴。他自诩正人君子,但个正常男人。这是他第一次与女子同寝一房,如今是同睡一床,他心慌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动都不敢动。“这该如何是好?”
入夜,他睡在她身旁,一动不动,只是绮念连篇,胡思乱想很久才睡着。可是他做梦了,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让人心跳羞赧的梦。
云雨相濡,一切都太过美好。他轻笑着,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左手正覆在她的身上,惊吓得坐起来,虚汗淋淋。陆云桥低头俯见自己身子莫名的状态,惊吓万分。陆云桥犹豫了片刻,有些难受,却又觉得心旷神驰。
陆云桥舒舒服服地解决了自己的难受,这是他生来第一次有这般奇妙的感受。
用帕布擦净了之后,他十分懊恼,不敢睡觉,怕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又在想时候该怎么对花翠茵,心里头慌乱不堪。盯着她的睡容,陆云桥坐着定神冥想,心中忏悔着。可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还是那旖旎风光,痴醉梦幻的画面。他抬手动了动自己的左手,那柔软的触感,碰着太美好了。他顿时觉得惭愧不已,羞红了脸,愧对花翠茵,愧对家训,坐定思定,凝神静气。
喝了酒后渐秋的睡眠重了许多,比往常晚了一个时辰起来。她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正靠墙而坐的陆云桥,娇嗔道:“我怎么睡这里了?头真晕,这酒后劲真大。”见陆云桥也不应她,渐秋便起身下床,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今晚你搬过去那边睡吧。那两位婶应该不来了。想吃什么,我去早市买菜。”
陆云桥睁开眼睛,一改往日的冰冷的风格,脸色红润,温柔轻声道:“听你的。”
“冰川遇暖阳,融化了?”渐秋都有点不习惯,他怎么突然温柔起来?渐秋走到柜子旁,拿起另一个酒壶,把里面的水倒在水盆里,倒出了几两银子。
陆云桥心里十分懊恼悔恨,自己昨日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会自行责罚自己抄写家训。许是昨晚,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想了不该想的,心虚愧疚,不免对她好感增添不少。陆云桥已经暗自下定决心,要对她负责到底,日后带她回家。
渐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成为了陆云桥人生中第一个情爱幻想的对象。
“我先煮点粥,然后去买菜,回来你就能喝粥了。”
“好。”他展颜轻笑,两个梨涡深深印在他的嘴边,熙熙清风般让人舒心。
“你就该多笑笑,真好看。”渐秋漫不经心地夸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纯粹地感叹一声这个男人笑起来很好看,一时没想到别的词。
他的脸立马收敛起来,想了想,腼腆地问道:“我好看吗?”
“嗯,那当然,我走了。”
他瞬间心情愉悦,看了一下四周,自言自语:“这是允诺我吗?想必是,那我得娶她回家。”
经过这一夜的胡思乱想,他彻底放下自己的思虑踌躇,开始正视对花翠茵的感情,他决定要好好照顾花翠茵,对她负责到底。他从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