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嫂子便忙又去厨房,把药给季善倒了来,服侍她吃下后,看天色已到做晚饭的时间了。
沈恒与孟竞回来了。
一进门便闻见了药味儿,孟竞因问听见他们回来,从厨房迎出来的杨嫂子:“怎么这么大股药味儿,谁病了不成?”
话没说完,就见沈恒已大步往正房冲去。
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杨嫂子和杨大都好好儿的,那病的自然只能是季善了。
下意识也想追沈恒去。
却是刚走出半步,就反应过来自己一个外男,去关心别人的妻子成什么样儿?到底忍住了。
然忍住了脚,却没忍住嘴巴问杨嫂子,“嫂夫人怎么会忽然就病了,早上不还好好儿的吗?”
主人问话,杨嫂子自然不能不答,何况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与孟竞说起午后的事来,“上午沈娘子叫了我一起去街上……”
正房里,彼时沈恒已见到季善了。
见她脸色苍白,靠在床头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心立时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上前便坐到季善床头,急声问起她来,“善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不是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都还好好儿的吗?那你怎么不托了杨大哥,立时去学里叫我回来呢?”
季善见他急痛得眼睛都红了,忙笑道:“我没事儿,就是摔了一跤,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哈,是为了救人才摔的。”
就把当时的情形,大略与沈恒说了一遍,只略过了那马车是府台大人家的,里边儿坐的可能是府台大人的女儿一节,“那个小女孩儿的娘当时就已再三再四的感谢过我了,又非要我一起去看大夫,还问了我们家的地址,原来他们家就住在附近不远,说不出明后日,一定要登门道谢……”
话没说完,已被沈恒打断了,“那大夫怎么说的,严重吗?”
他才不关心那小女孩儿一家会不会来登门道谢,他眼下只关心他媳妇儿的身体状况。
季善嗔道:“要是严重,我现在还能好好儿的坐在这里,与你说话吗?大夫说,只是些皮外伤罢了,给我外敷内服的药都开了,说是吃上几日,肯定就没事儿,你只管放心吧。”
“真的?没有骗我?”沈恒却犹不放心。
季善只得道:“不信你问杨嫂子,再不信,你请个大夫来,当着你的面儿现给我再诊治一番,不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沈恒这才信了季善的确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脸色却仍很难看,道:“善善,当时那么多人在场,男人也比女人更多,你何必非要上前去,难道你不上前,就没有其他人上前了吗?亏得结果是好的,你没事儿,不然我、我都不敢去想现在会是什么情形,我……”
颤抖着声音,说不下去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那个场面,甚至回了家才知道这事儿,这会儿善善更是好好的在他面前,当时有多凶险多危急,他仍能想象得到,也光凭想象,都足够他后怕不已了。
叫他以后怎么还敢让善善独自出门,甚至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半步?!
季善见沈恒的手直抖,脸色也一瞬间由青转白,知道他吓坏了,忙笑道:“沈恒,你别自己吓自己啊,我这不好好儿在你眼前吗?当时其实我犹豫退缩了一瞬间的,也想着我不上前,肯定会有其他人上前,但可能大家也都这样想,都在观望?竟然一个行动的人都没有,我只好自己上了,毕竟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没办法看到她眼睁睁在我面前出事,甚至凋谢。换了你,当时肯定也会跟我一样的,所以……”
“是,我当时如果在,肯定也会上前。”
沈恒再次打断了她,“但我可以上前,你却不行,我好歹是个大男人,你却是个弱女子,那些事也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该做的!呼……善善,答应我,只此一次,再不要有下一次了,好吗,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了。不然我真的受不了,我光想,都快要心跳停止,不能呼吸了!我也宁愿做个自私自利的人,宁愿人人唾骂,甚至愧疚一辈子,也只愿你无病无灾,平安到老,你明白吗?”
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算今儿那小女孩儿真出了事,他也只会叹息、遗憾、愧疚,却不会心痛,不会绝望,到底善善才是他至亲至爱之人,那个小女孩儿却纯粹是陌生人,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也本是人之常情。
所以明知他的话、他的所思所想非君子所为,他也宁愿不当这个君子了!
季善忙轻轻握了沈恒的手:“好了,真别再自己吓自己,说什么假如设想了,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再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至多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再轻易涉险,绝不再让你白白担惊受怕了,这总可以了吧?”
沈恒沉声道:“不是不再轻易涉险,而是绝不涉险!那么多大男人,就没一个上前的,便真那小女孩儿出了什么事,最羞愧、最无地自容的也该是他们,而不是你!还有那马车的主人,不知道那是闹市,行人如织,不能纵马狂奔呢……便是惊马也不该!当时怎么就没人去报官,就算最终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们难道不该赔偿,不该道歉吗,行人们怎么就没拦住他们呢?”
这话叫季善怎么答,只得打哈哈,“好像说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马车,行人们不敢去?而且他们也跑挺快……”
“再是大户人家又如何,听说府台大人自来最见不得这些事了,只要报官,肯定一报一个准!”沈恒沉声继续。
季善越发没法接了,惟剩蒙混过关,遂主动倚到了他怀里,嘟嘴道:“人家都摔成这样了,你还只顾着问个不住,也不说抱抱人家,算哪门子的相公嘛。”
沈恒低头见她满脸的委屈与可怜,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伸手轻轻环了她,放柔了声音道:“我这不是怕你浑身都痛,一不小心就抱得你更痛,才没有抱的吗?那我不问了便是。身上都哪里痛呢,要不要我给你上药?……上过了就好,我待会儿一定要好生向杨嫂子道个谢才是。那渴不渴,饿不饿?”
季善摇头,“不渴也不饿,就是身上肯定还是痛的,毕竟我也是血肉之躯嘛。不过已经上了药,吃了药,想来睡一觉起来,明儿就能好多了。”
沈恒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是血肉之躯呢?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本来已经答应了她不再多问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又道:“那当时在场的人们知道那马车是府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吗?府城真正的大户人家其实就那么十来家而已,本地人肯定有认识的,善善,你就没听到只言片语吗?”
这个罪他肯定不能让善善白受了,至少也得让那马车的主人给善善当面赔个礼道个歉才是!
季善偏头晲他,“不是说不问了吗?哎呀,我当时浑身都痛得很,那个小女孩儿也是吓得直哭,我们哪里顾得上旁的,收拾一下就去了医馆,便真有人认出来了,我们肯定也不知道。反正已经过去了,就别再钻牛角尖了吧……好像是孟二哥在叫你,莫不是要吃饭了?那你快去吧,别让孟二哥久等了,给我随便端点儿清淡的来就是了。”
沈恒也听见了孟竞在外面叫他,道:“我这是钻牛角尖吗,我还不是心痛你?算了,你先歇着吧,我托杨嫂子给你熬点儿粥,明儿再给你熬点骨肉汤补补。”
季善忙点头:“那你快去,我还不饿,晚点儿吃饭也没事的。”
待沈恒起身出去了,才吐了一口气。
啧,某人啰嗦起来,真是有够让人招架不住的,还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沈恒便回来了,季善不由惊讶道:“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倒的吗?”
沈恒道:“吃饱了就回来了呗,粥已经托杨嫂子熬上了,待会儿熬好了就给你送来。彦长兄也让我代问你好,让你好生将养身体,其他事儿都交给杨嫂子即可。”
孟竞问清楚事由后,见了沈恒,少不得要表达一下对季善的钦佩,“那么多大男人都没一个肯上前的,偏嫂夫人一个弱女子上前了,实在是古道热肠,人品高洁,令人感佩!”
随后才表达了对季善的关心,托沈恒代为转达。
季善闻言,道:“那真是多谢孟二哥了,其实我没那么严重。不过杨嫂子人好,便孟二哥不说,我也不严重,估计她也不会让我动手的,只能辛苦她几日,等我回头好了,再好生答谢她了。”
“嗯,回头给她包个红包,或是给她一块布什么的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杨嫂子便端着熬好的粥进来了,还给配了一碟拍黄瓜,一碟五香大头菜。
季善要自己吃,沈恒却怎么肯,坚持要喂她。
季善知道他心里仍在后怕,迫切想要为她做点儿什么,也就由他去了。
如此吃完了饭,沈恒又扶着她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消食,又依她所说,试了她白日给他取回来的新衣裳,待杨嫂子再次给季善送了药来吃毕,夫妻两个才梳洗了,吹灯歇下了。
因怕自己不小心弄痛了季善,沈恒躺下后,便没有再如之前那般,一直抱着季善,只是握着她一只手,一直到天亮后季善醒来,发现他都还紧紧握着的,心下不由一片柔软……
一时吃过早饭,季善只当沈恒已经出门去学里了,便要下床。
却是脚还没沾到地,就见沈恒又进屋来了,忙讪笑:“你怎么回来了,再不去学里怕是要迟到了。”总不会是为了回来抓她现行的吧?
沈恒没有回答她,只是取了一本书,坐到了桌前,这才道:“我今儿不去学里了,就在家守着你,已经托彦长兄给我告假了。”
不去学里了……季善一听就急了,“你怎么能不去学里呢,本来学习任务就紧,时间比金子还宝贵,哪经得起你这样耽搁?我睡了一晚上,真的已经好多了,你守着我做什么,还是快去学里吧,仔细夫子回头骂你!”
纵他嘴上从来不说,或者从来都轻描淡写,她又岂能不知道过去这段时间,他在府学其实有多吃力?
不但学业上吃力,毕竟府学大多数的秀才都是往年中的,今年新中的就那么十来个进了府学的,其他人已经学了几年举人的集注,甚至都已参见过秋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