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却是道:“二姐夫说过阵子要来呢。马上就三月了,四月初就得出发去府城,夫子已经发了话,让要参加府试的都不用管旁的,只一心念自己的书做自己的文章了,看自己方便与喜欢,想去学堂就去学堂,不想去学堂,就在家里自己复习也是一样。”
季善缓缓点头道:“这样啊,那夫子倒也考虑得挺好的,横竖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就等着二姐夫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善便去自家灶房做午饭去了。
待吃完午饭,便忙烧了水泡起腊肉、腊排骨来,又叫沈恒帮自己杀了鱼,晚上要给全家人做一顿好吃的。
一时路氏也过来帮起季善的忙来,一面与她说话儿,“已经托了人给你们舅舅舅母带信,说你们平安回来了,如今就等考试发榜了。若这次咱们都能心想事成,我少不得要去给你们姥姥姥爷上柱香,放几挂鞭炮,还要去你舅舅他们那儿的观音庙,好生还个愿才是。”
季善笑道:“若这次相公中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儿,娘再高兴我都能理解。可要我说,这还早着呢,相公后边儿还要中秀才,中举人,甚至中进士,娘到了那时候,再高兴也不迟啊!”
便是沈恒这次真中了童生,也还连最底层的“公务猿”都不是,要庆祝不觉得太早了些吗?又是浪费时间,又要花钱的,还不如趁那时间让沈恒多看会儿书,多睡几觉,把银子也都花到沈恒身上呢!
季善话虽说得委婉,路氏依然听明白她真正的意思,脸上一红,道:“我这不是想着恒儿这一路走来实在不容易,咱们家也承受了太多的嘲笑与酸话儿,想好生扬眉吐气一回吗?不过善善你说得对,现在还早着呢,至少也要等恒儿中了秀才再说吧。”
季善笑道:“那就等五月时,相公中了秀才再说吧。”
路氏干脆的“嗯”了一声,“听你的,你可是恒儿和咱们家的福星,听你的一准儿错不了。”
季善忙摆手,“娘可别这么说,不过是凑巧罢了,主要还是靠相公自己。”
她自己都想拜锦鲤呢,可不想当锦鲤。
路氏正色道:“我和你们爹心里都清楚,光靠恒儿自己,哪有他的今日?你先前为他做的就不说了,光这次陪他去县里,我都可听恒儿说了,一日三餐都是借了客栈的后厨给他单做,衣裳被子也是洗得干干净净,晒得暖暖和和的。光学识再好有什么用,吃不好睡不好,自然也考不好,所以善善你放心,以后恒儿要是敢对你不好,我和你爹第一个不饶她。”
季善忍不住笑起来。
当儿媳当到她这个地步,也算是翘楚了吧?
可惜她这个儿媳是假的,也不知道将来她要离开时,路氏和沈九林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先不想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了,且等真到了那一日,再去烦恼吧!
季善笑容到底还是勉强了起来,道:“爹娘待我这么好,仔细回头相公怀疑我才是你们亲生的,他不是了。”
路氏呵呵笑道:“他要怀疑只管怀疑他的,反正我都有这么好的儿媳了,还管他呢!”
婆媳两个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手下不停,不一时便把晚上要吃的肉和菜都准备好了,只等到时间下锅了。
季善遂趁这个空档,去自留地看了一回她的种子,当然,不过才一天,不可能有任何的变化,她却还是看得很仔细也很高兴,就跟眼前已长出了一大片辣椒园一样。
晚间季善做了一大桌子菜,大家伙儿都爱吃的酸菜鱼当然尤其少不得,且因她加了花椒,汤底越发的香浓,毫无疑问又成了第一道被吃光光的菜。
季善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寻常人对花椒的接受度比对皮蛋的高多了,就是不知道她的辣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了?
翌日开始,沈恒便又恢复了县试前的作息,一早便起来跑步,跑完步吃完早饭后,就开始看书看集注,午饭后小憩片刻,起来后再做一篇文章,一天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季善本来还担心他因考完了,会多少松懈下来,或是因为等待成绩,会多少有些焦躁不安的。
见他一点不受影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自律,方松了一口气。
如此进了三月,天气越发暖和了起来,整个沈家村终于褪去冬日的萧瑟光秃,被一抹抹新绿和姹紫嫣红,妆点成了一个五彩鲜活的世界。
沈恒中了童生的好消息,也随着和煦的春风,被送到了沈家。
最先来给沈恒和沈家报喜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章炎。
其时沈恒正在房间里看书,季善则在路氏的帮助下,在院子里拆洗她和沈恒的厚被子,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了章炎几乎已变了调的声音:“四弟,你中了,你中了——”
季善的心立时“砰砰”直跳起来,又怕是自己听错了,忙拿眼看路氏,“娘,您听见……”
就见路氏也一副快要石化的样子,季善的心便跳得越发的快了,娘也听见了,那说明她耳朵没问题了?
念头才刚闪过,章炎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四弟,你在家吗?听见我叫你了没,你中了……娘、四弟妹,你们拆洗被子呢,四弟呢?他中了,中了童生了!”
路氏这下回过了神来,脸上却仍是想信又不敢信的表情,急急问章炎:“二姑爷,老四他真的中了吗,真的吗?你不是哄我,不会弄错吧?”
章炎忙笑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哄娘?四弟是真的中童生了,还是全县头名!夫子昨儿便算着时间,打发了人去县里等待放榜,等放了榜后,立刻便誊了一份儿带回清溪来,我亲眼看见四弟中了的,名字还排在头一位,怎么可能弄错?娘只管放心吧!四弟妹,四弟呢,我得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他啊!”
路氏已是喜极而泣了,“恒儿他真的中了,还是头名,我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爹、娘,你们在天上听见了吗,恒儿他中童生了,还是头名,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他爹,他爹……”
季善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她才与沈恒并肩作战了几个月,乍然听得好消息,已是激动不已了,何况路氏还陪他这一路走了十几年,承受了那么多,自是再激动都不为过。
季善忙拍了拍路氏的手,含泪笑道:“娘别哭啊,这是喜事儿,您该高兴才是。二姐夫,你等一等,我马上给你叫相公去啊……”
话没说完,就见沈恒已出来了,脸色瞧着倒还挺平静,声音也稳稳的:“二姐夫,真是头名么?”
章炎忙上前几步,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小子,你在屋里都听见了吧?的确是头名,全县第一!这次咱们学堂其他人都没中,就你一个中了。本来夫子听得只中了一个,还很沮丧的,听得竟是你中了,还是第一,立时又大喜起来,说一个第一,抵得上其他学堂中四五六个的了,还立时就打发了我来给你报喜呢!”
喘了一口气,又道:“你可真是有够沉得住气的,明明听见我喊你中了,还是头名,竟然还能这样慢吞吞的出来,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考得不会差了?当日大家伙儿问你考得怎么样,你还谦虚,说自己不知道,只有五六分把握,原来你早就胸有成竹了!好小子,我可真为你高兴!”
沈恒确定自己的确考了头名,脸上这才有了喜色,笑道:“我的确只有五六分把握,毕竟做的文章谁知道合不合考官的眼缘呢?所幸还是合了考官的眼缘,还侥幸得了第一。寒窗苦读这么十几年,总算跨出了第一步,也总算有一点脸面面对夫子和亲人们了。”
表面淡定,任谁都瞧不出端倪来,实则一直都悬着的心,至此总算落回了原地。
章炎激动的又道:“哪里是侥幸,没有足够的实力,第一是那么好得的吗,怎么没见别人得第一呢?你就别谦虚了。对了,夫子让你明儿去学堂一趟呢,再就是这次咱们镇都只你一个中了童生的,还是第一,只怕待会儿里长和乡老们都要来家里道喜了,娘,您别只顾着高兴,先把爹和哥哥们都叫回来,准备接待客人啊!”
又与季善道:“四弟妹,少不得要辛苦你操持了。”
路氏这才忙忙拭了泪,欢喜的迭声应道:“哎哎哎,我这就叫你们爹和哥哥们去……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小松,小柏……幸好家里的腊肉还够,不过光腊肉怕是待不得客,还都是贵客,还得去镇上割两刀新鲜肉,买两条鱼回来才是……”
先叫回了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外面玩儿的沈松,又让沈松叫回了在田里忙活的沈九林、沈石夫妇和沈河夫妇,顺路还把抱了三丫在沈三叔家串门儿的温氏回来。
眨眼之间,全家人便都知道沈恒中了童生,还是头名的好消息,一时间本来就真心盼着沈恒能中的人都有多高兴,多激动自不必说,便是姚氏宋氏,不管心里怎么想,也知道面上自己是必须要表现出来高兴的。
于是整个沈家都很快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季善看在眼里,高兴之余,也只能笑着无奈的计划起中午要做些什么菜待客来,算了,难得一家人都高兴,就热闹一天,费点时间和银子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不一时,沈大伯和沈三叔闻讯也带着家里老老小小过来贺喜了,寒暄道贺后,男人们便开始帮忙借桌椅的借桌椅,去镇上采买的采买,女人们则到灶房帮着准备起午饭来。
沈九林又忙使了个侄儿去路家给路舅舅路舅母报喜,请他们过来吃喜酒。
温氏见一家人都忙得飞起,纵知道沈树工期紧,也忙托了人立时去请他回来,自家弟弟的大喜事,他当哥哥的却不在家帮衬着,算怎么一回事?
章炎则忙忙赶着回去接沈青和攸哥儿去了,等告知了沈青好消息后,他还得去学堂一趟请孟夫子和同窗们。
章炎离开不多一会儿,果然里长带着镇上几位有威望的乡老们到了沈家。
还没进门,便先点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直传出老远。
自然全村人也都知道了好消息,沈氏一族的族长三叔公忙也带了族人来贺喜帮忙,村里其他人艳羡酸妒之余,眼见都已经烧热起来了的灶,岂有不来添油加柴的?
也都或提了鱼肉尺头,或包了红包,赶到了沈家贺喜,不一时便把沈家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路氏眼见恰是平日里嘲笑沈恒和自家最多,在私下里说自家坏话最多的几家人,如今最是殷勤火热,心里冷笑之余,只觉说不出的痛快。
还当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日了,没想到,终究还是等到了!
面上却还持得住,并未表露出自得自满来,仍照常待客,就像沈恒中了童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今儿不过就是请大家吃顿便饭而已。
季善忙里偷闲看在眼里,又找机会看了看被围在人群里的沈恒和沈九林的实时表现,见沈九林也跟路氏差不多,虽然肉眼可见的高兴,却并不自得自满,没因为沈恒中了童生头名,就飘起来;
沈恒自己在四面八方的殷切笑容和赞美话语下,更是一脸的平静谦逊,根本不觉得自己考了第一就多了不得的样子,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是要这样才好,不然不过区区一个童生就飘了,回头真中了秀才,岂非越发要飘上天了?
那他纵能中秀才,只怕也注定走不远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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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生已经中了,秀才还会远吗?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