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公寓楼,任司徒来到自己那辆停在路边停车格里的车旁,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公寓楼。
回眸时看见盛嘉言已经上了他的车——盛嘉言的车就停在她不远处,似乎疑惑她怎么还不上车,于是闪了两下车灯示意她。任司徒也就没工夫再做最后的流连了,直接按下了车钥匙,拉开了车门。把车钥匙放回兜里的时候,她摸到了自己的钱包,便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任司徒从钱包里取出那张门禁卡。
前几天她来这儿找过时钟,试图用这张门禁卡进他家门,可惜显示的是门禁卡已经失效,时钟那时候就已经是把门禁系统都换掉了,她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可以、也必须把这张已经作废的门禁卡给扔了。
任司徒摩挲了一下门禁卡的边缘,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的,可最终还是一咬牙就把门禁卡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上了车,和盛嘉言的车一同驶离。
***
时钟是看着她的车走的。
他就倚在公寓楼旁侧的墙壁上抽着烟,烟圈弥散间,他看见她走出公寓楼,看见她上车前还忍不住回望一眼,最终看着她的车绝尘而去。他手里这支烟差不多也燃到了尽头。
只是又吸完了一支之后,时钟仍旧没有上楼的打算,家里或许还留着属于她的气息,时钟其实挺担心自己只要嗅到一点关于她的气息,今晚的他做的这一切就会功亏一篑,他就会忍不住去找她。
只是现在完全不是时机,自身难保的时候,他不能企图依靠这个女人的港湾来取暖。商业地产的项目多停一天,就多带来近百万的损失。他今天早上也是被电话急call走的,所入股的朋友的夜总会涉`黄,涉`黄风波虽然暂时还没闹起来,报章新闻上暂时也没有什么端倪,但也足够让相关人士焦头烂额了。而他早上才刚收到风声,专案组的人下午就造访了他的办公室。他还在忍不住感叹屋漏偏逢连夜雨,经人提醒终于得知蒋家早前就已放话要整他,如今这些接二连三的风波,很有可能是蒋利德在替那不争气的儿子蒋令晨和一直在走下坡的利德建设出口恶气。
时钟站倚在墙边,吹着夜风,不知不觉小半包烟都已经抽完了,戒烟了这么长时间,突然又大量的复吸,身体其实是有些受不了的,他的手机响起时,他只觉得喉间干`涩,是个陌生号码。时钟一接听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半个字,对方已经开口了:“时先生,我们有必要谈谈。”
手机的音质很好,时钟一下就辨认出了对方的声音,于是本能地、更加觉得喉间不适,声音也就自然而然地彻底低沉了下去:“盛律师,我跟你不熟,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盛嘉言那边顿了顿,“那如果我说,我明天就打算向她求婚,今天必须让咱们三个人的关系彻底回到正轨呢?”
“……”
风水轮流转,前一通电话里时钟短短的一句“过来接她走”就说得盛嘉言哑口无言,此时此刻,却换做时钟整个人僵在那里,迟迟说不出半个字来。
缓了很久,时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嗓子发紧,每一个字都说的几近艰涩:“在哪儿?”
***
既不是好友相见,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算是情敌间的当面对峙,时钟和盛嘉言的见面地点也就选得很随意了,就在时钟买烟的那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站在收银台后头的店员早已打起了瞌睡,时钟之前买的那包烟已经抽完了,他又买了一包,还没来得及拆封,盛嘉言就已经到了。
两个大男人夜会超市,原本正打着瞌睡的店员警惕地看了他们几眼,见这两人除了脸色都很冷凝之外没什么别的异样,也就放心地继续打瞌睡去了。
盛嘉言也坐到了靠窗的高脚椅上。
看了一眼身旁的时钟,见时钟没有要开启话题的意思,盛嘉言便先说了:“任司徒什么都不肯说,我知道的这些都是孙瑶那里听来的,可能细节有纰漏,但大致情况应该没错吧——你和任司徒彻底分手了,这话没错吧?”
时钟想了想,点了点头。
“分手原因呢?你觉得她一点儿都不信任你,所以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离开你,让你觉得你们的感情一点也不对等?还是你觉得她跟你之前一直默默爱着的那个任司徒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过去的她很美好,让你留恋,如今的她却总是对什么都畏首畏尾,既让你觉得累,又让你觉得失望?”
时钟回答得倒是言简意赅:“原因之一。”
盛嘉言也没追问原因之二、之三……他只是笑了笑,过尽千帆的人,笑一个懵懂而莽撞的少年似的:“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听她说过一点,父亲出轨?”其实时钟的心思很难放在此时此刻他和盛嘉言的对话上,耳边每每回响起那句“我明天就打算向她求婚”,便忍不住的手指发紧,手中的香烟纸盒已被捏的变形,却还不自知。
盛嘉言用他之前的回答回答了他:“原因之一。”
“她爸爸是当地挺有名望的检察官,我当时作为交换生回国就读一年,任宪平当时就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我虽然只被任宪平带了一年,但一直都以‘任老师’来称呼他的,还经常被他叫去家里吃饭,也因此我跟任司徒的关系一直不错,可我在国内待满了一年就回去了,任司徒就经常在网上呼我,我也很习惯一开msn就看到她的留言……”
时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在追溯她对你情窦初开的那些历史?”
盛嘉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爱情和嫉妒容易让人变得幼稚,他眼前的这个时钟的冷嘲热讽间藏着的嫉妒,看得盛嘉言有些无奈——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了么?既然不在乎任司徒,怎么还会吃醋?
盛嘉言没有接他的话,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说了下去:“但是突然有一天,她跟我的联系就彻底断了。我刚开始也没在意,以为她是高考结束了,跑去旅游放松心情,也就没时间上网了,直到有一天我从国内的同学那里得知,任宪平出轨,妻子纵火想烧死小三不成,反倒把自己女儿困在了火海里。这件事之所以我国内的同学能收到风声,是因为任宪平找的小三也是我们那一届的同学。”
再看时钟,只见他脸上一片空白,眼中却已经渐渐升起了满满的痛楚。
可就算时钟如今再感同身受,也比不上当时他亲眼看到的,更比不上当年她亲身体会到的——
盛嘉言叹口气:“我当时赶回国,是亲眼看到任司徒在医院的无菌病房里如何痛的死去活来。伤口增生,她每天都得清创,那种痛苦,你是想象不到的。美好的假期,大学的开学,青春洋溢的大学生活……这些,她都没有拥有过。她因为自己父母的过错,错过了那么多美好的事情,在本可以肆无忌惮的年纪里,所能经历的只有痛苦。你为什么还要奢求她至今还和当年你认识她的时候一样,白开水似的一眼望的到底?”
“……”
“所以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你又凭什么希望她能了解你的需要?能信任你?”
“……”
“还有,你知道她为什么厨艺不好吗?”
“因为她对明火有阴影,刚开始的时候是一开炉灶她就会陷入崩溃边缘。那都是我亲眼看到才得知的,可她又好面子,不跟别人讲,自己没法开灶做饭就天天吃外卖。直到后来寻寻来了家里,市面上也出了暗火的炉子,她才开始学做饭。可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工作了,一边工作一边又要照顾寻寻,你还期待她的厨艺能有什么长进?寻寻嫌她做的不好吃,她又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还是再度依靠外卖了。今天她给你做的那几道菜,你是不是很不屑一顾?甚至还倒掉了。换做是我,我就不会,因为我知道这简单的几道菜对她来说,是她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才拥有的成果。而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
“而且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是从认识你之后才开始的。她被她爸爸背叛,差点被她妈妈烧死,你觉得她还敢信任人吗?但是她回国之后,很努力的想改掉这一点,努力的去相信别人,最初寻寻跟她住到一块之后,她找了保姆来照顾寻寻的,可没多久她就发现,那保姆心理有点问题,会时不时地偷偷拿寻寻出气,那之后,她好像真的没有再相信过任何人,也没交过任何朋友,除了我、孙瑶、还有莫一鸣,她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而你……贸然闯入她的世界,现在又贸然离开,你这样做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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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然闯入她的世界,现在又贸然离开……是啊,他这样做到底算什么?
“说完了么?”时钟冷冷地打断盛嘉言。
原本感同身受般的痛楚神情突然变成了略带不耐的模样,盛嘉言有些看不懂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这个男人还是强迫他自己无动于衷的话,盛嘉言其实也没有更多能说的了。
“最后一句,”“也许在所有人眼里,包括在你眼里,她都配不上你的那么多年的等待,但在我眼里,是你配不上她。”
时钟静静地等他说完最后一句之后,蓦地就跨下了高脚椅,径直就朝门边跑去——
盛嘉言终于意识到这男人之前为什么会冷冷地打断他了,原来是如此急切地想去找任司徒?
意识到这一点,盛嘉言的心里终于有着一星半点的欣慰,但很快那点欣慰就被突然冒出的酸涩情绪冲刷得一干二净。其实盛嘉言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他把任司徒的这些秘密告诉时钟,就等于在自己和任司徒的关系上亲手划上了一个句号。
他本不愿这么做的,或者说他本来应该很乐意看到任司徒从这段恋爱关系里彻底走出来的,可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盛嘉言和她一起离开时钟的公寓楼后,盛嘉言坐在自己的车上,看见她站在她的车旁,静静地矗立,静静地回望身后的公寓楼,最后那样不舍地丢掉那张类似卡片的东西。
盛嘉言当时和她之间的距离不算近,虽然看不清她丢掉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但他不用猜都知道,那东西和时钟有关;而即使隔着这么一段距离,盛嘉言仍旧感受到了她身上流露出的……悲伤。
那是她彻底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时,所流露出的特有表情,上一次看到她这番模样,还是在遥远的当年,她坐在法院外的台阶上,因为进不了庭审现场,就只能在外头,迎着当空的烈日毫无止境地等待,当时盛嘉言找到她时,她还穿着病号服——从医院里偷溜出来的,当她抬起头来看到盛嘉言,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在医院里痛的死去活来时,他知道她难受,而那一刻她坐在烈日下仰着头看他,默默地流泪时,他知道,那是比难过更深的情绪,是悲伤。
她丢掉那张卡片、上车时,她一滴泪也没有流,盛嘉言却仍旧读出了,那是悲伤——有些时候他连她对他的爱恋都假装不了解,而有些时候,他又是那样的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甚,他知道她的悲伤是因谁而起,比起自私地给予她一个安慰的拥抱,盛嘉言觉得自己更应该帮她找补回来。
只是即便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如今做的这一切都对,可此时此刻,看着时钟急切地夺门而去,他内心还是没忍住一波波的酸涩起伏。
时钟就在他这样的目送下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