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暄不再多说,上前几步拎住他的衣领,下一秒两人便都腾空而起,轻轻巧巧地跃过围墙,全然不见方才宋登云独自爬墙时的窘迫。
月下树影碎得像是一片伤心,他们落地时,宋逐波倚在庭院门前,稀碎的树翳投在他的脸上,映成一片斑驳的无法拼接的光影。
他依然是那一身玄衣,暗沉如夜,杳杳的星子过于昏暗,无法照亮他分毫。
唯独他半抱在怀里的那把问寒刀,一如既往的雪亮如洗,恍惚之间,清澈如月。
宋登云一落地便奔向他,全然忘了自己有多怕这位兄长,只顾着拽他的衣袖:“哥、七哥!”
宋逐波侧头看他,眉眼寂寂:“你还知道回来?”
“先别管我——哥你,你快和重暄解释啊......”宋登云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挡住他的身影,又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耳语,“快走。”
宋逐波睬也未睬,正眼望向沈重暄,沈重暄方才还平静如水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听宋逐波一声轻笑,温柔得好像个平常随处可见的前辈,甚至抬起手,轻轻抚着宋登云的发顶。
他长得很高,比沈重暄和宋登云都要高,沈重暄情不自禁地握紧剑柄,主动问:“是你吧。”
宋逐波看着他,神情重新归于冷漠,好像刚才那一声笑和他毫无关系,唯独停在宋登云头上的手还证明着他不久前片刻的柔情。
“......你想问我什么?”
沈重暄也不忸怩,再次问:“清徵道君说过,灵妙度厄丹是江圣手毕生心血,临终前赠给了清如道君。之后清如道君不放心徒弟的平安,托清如道君把它转交给了离开师门,独自下山的......我娘。”
宋逐波神情变也未变,颔首:“她是一代奇侠。”
“......只是这样?”
宋逐波费劲地牵了牵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在沈重暄开口的刹那下意识侧过脸,不愿看见那双和孟烟寒几乎一模一样的薄唇。
他放下抚着宋登云的手,走出那片树影,神情平定得仿佛胜券在握,又与平时的他几无二样:“灵妙度厄丹是她的遗物,自然应当交还给你。”
“那么,为什么,它最初会出现在宋家召开的试剑会的奖品名单?”
沈重暄徐徐拔出长剑,竭力稳住呼吸,诘问道:“......我娘,也是死于你们手上吗?”
宋逐波看着他,摇摇头,轻声解释:“不,她断气时亲手交给我的而已。”
那女人生来便和萧漱华一般无二的怪诞离奇,从九死一生的饥荒里留存,十数年清正温和的辟尘门也难折她一星半点的桀骜不驯——她和孟无悲比剑、和萧漱华斗酒,天下十三州各型诡谈谬事,就没有她不敢插手的局。
她步步踩着最鲜艳的血,却一身干净如白雪。
这样的血观音,在他怀里咽气时,眉间也是永不懈怠的孤绝。
她最后一次搂着她牙牙学语的孩子,鲜血从她嘴里往外直溢,孟烟寒抬起头,看着神色痛苦的他,笑意却一如数年前游历江湖时一般明媚:
“我有一颗据传除死皆有救的丹,但救不了我,可见甚么江圣手也不过如此。”
“你来收破烂吗?那也一起送你了。”
宋逐波横刀,刀面映出沈重暄双眼通红的脸,他瞑目,道:“不用再找了。沈云伏、孟烟寒,都是我所杀。”
“我杀你娘,是为了灵妙度厄丹,杀沈云伏,是因为他不自量力,试图报仇。”
“把药给你......”宋逐波冷笑一声,“一时想岔了而已,你也没有珍惜。”
沈重暄握紧了剑,恶狠狠地看着他,最后一次确认:“那你三年前为什么要说,世上不是只有阿醒关心我?”
宋登云急得捏紧宋逐波的衣领:“哥!”
“废话太多了。”宋逐波答无可答,摇摇头,正式地立起手中长刀,“刀名问寒,请。”
沈重暄闭眼,挥去三年前递给他灵妙度厄丹的那个青年剪影,郑重地横起长剑,低声说:“剑名和尘。”
霎时间,风云将变。
那一夜圆月高挂,注视着冰冷的月光之下的一切。
封琳在翡都城门勒马,蹙眉眺向天边的圆月,身后的小和尚打马追上,下马,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一只瓷瓶。
封琳从瓷瓶里倒出唯一一枚血红的药丸,看也不看,直接塞进嘴里。
小和尚问:“阿弥陀佛。封少侠,我们现在就去宋家吗?”
“......不急,”封琳问,“宋逐波的药,你们送过去了吗?”
“送了。”小和尚顿了顿,“但他时常不吃。”
“可笑。”封琳低眉捋顺腰间的绶带,“那他沈重暄,还真是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