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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重暄一连几个时辰都摆脱不了那一句“就是喜欢嘛”的论断,就连清徵道君来找他时都还心不在焉。

清徵道君一向对沈重暄格外关照,一方面是因孟醒的托付,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无欢的愧疚和怀念。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沈重暄随身带着那把点酥剑,她几乎从未想过那样孑然一身的孟烟寒会有血脉留存于世——毕竟她所认识的无欢,是那样决绝又偏执的一个人,即便是名动天下的孟无悲也不过是她注定不同寻常的一生中的点缀之一,她难以想象无欢是以怎样的心情嫁人生子,甚至为了一个男人甘心沦为寂寂无名之辈。

沈重暄为人温柔细致,平心而论,师徒三人中应该数沈重暄最为稳重体贴,只不过孟醒总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不可窥视的危机感,褚晚真又天生一派傲意凌人的贵气,于是沈重暄时常显得温柔过余,果断不足。

——这简直和孟烟寒大相径庭。

清徵道君时常试图透过他来揣测那个不曾露面的无欢所选择的男人应有的模样,最终也只能描摹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一个和她、和清如、和孟无悲、和孟烟寒都截然不同的年轻公子。

或许天生一双欢喜目,因为沈重暄便是如此,眉眼总是弯弯的,谦逊端正之中淌着一段不自知的风流,可惜他的唇又像孟烟寒那样生得薄,若不是素来爱笑,必定会让人以为他和孟烟寒是一般无二的桀骜不驯。

清徵又不免叹了口气,于她而言,孟无悲和孟烟寒,都是辟尘山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不只是论武力,她最希望连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能亘古不变,于是事事常新,新亦如旧。

可现如今,这偌大的天下,偌大的江湖,偌大的辟尘山,竟然选择了当年最不堪重用的她来留守,一次又一次地目送着故人或轰轰烈烈或平平淡淡地步向生者不可追寻之境。

单是活着,竟已如此辛苦。

但她终究还得留下来,再如何可有可无,她也绝不会回避理应由她承担的重量——那是寥寥的怜爱与期待,是清如道君退而求其次的不得不,是孟无悲和孟烟寒的少年意气,但已是她决定用毕生去担负的重量。

沈重暄坐在窗前摹帖的身影随着烛火轻轻摇曳,清徵道君敲过门,端着袖子等在房外,不多时,沈重暄便拿着一件皮裘出来,细心地搭在她肩上,方问:“道君可是有什么急事?”

“不算急事。”清徵道君悄悄绞着手指,努力将酝酿了一整天的腹稿背出,“不过的确是想问你一些事。”

沈重暄眨了眨眼,道:“知无不言。”

“你答应二殿下了吗?”清徵道君停顿片刻,“上元节的事。”

沈重暄摇摇头:“但如果她明晚执意要单独下山,我会尾随在后保护她。道君不必忧心。”

清徵道君忍俊不禁:“这是何必?你卖她一份人情,将来她回去宫里,也会记得这份情的。”

“她还会回去宫里吗?”沈重暄也跟着她笑,“我以为她恨不得一辈子缠着师父了。”

“她自己当然想跟着你们,但怎么可能呢?”清徵道君轻叹口气,“她十八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陛下定然是十分喜爱她,才会由得她现在还和你们一道历练,但也只是这两年的事罢了,待到朝堂稳定,必然还是要召她回宫,寻个文武双全出身不错的好郎君。”

“郎君?”沈重暄愣了一下,风月之事总是离他格外遥远,至少他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想过,但清徵道君此时所说的“好郎君”,必然不会是褚晚真想要的那个“剑客”。

他一时有些为难,因为从来不曾考虑这些,这竟然是他第一次感到茫然,是父母之命来得重要,还是自己喜欢来得重要?

也不对,他没有父母,似乎不用担心这些。

——那孟醒又会怎样想呢?孟醒会替他张罗亲事吗?毕竟孟醒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父,替他操办这些事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孟醒天生反骨,恐怕他自己都不愿随便找个姑娘糊弄,否则凭他的相貌名望,怎么也不会独身至今。

...那么孟醒会成亲吗?孟醒比他还要大七岁,早就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清徵道君一连叫了他好几声,都不见沈重暄反应,后者一脸凝重的神情,仿佛是在思考什么武道上的艰深难题,清徵道君也不便打扰,故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他回神。

过了小半刻钟,沈重暄总算如她所愿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开口问她:“道君,每个人都会成亲吗?”

清徵道君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怀疑他是在暗示单身至今的自己,但清徵道君脾气好,只当他童言无忌,好言好语地解释:“大多数人是这样的,不过江湖人讲究自在随心,相对晚真那样的出身而言,江湖人更容易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那如果一辈子都没遇到心爱之人呢?”

清徵道君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泣涕涟涟,更加确信这崽子就是在揭自己伤疤,但依然轻声地教育迷茫的少年:“那就一直一个人。”

沈重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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