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负气出走的孟无悲下山买了两坛酒,去而复返。
萧漱华睬也不睬,兀自垂首拈着筷子,有意无意地在瓷碗上敲出清脆的响,孟无悲只好独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手里拎着两坛可怜巴巴的酒。
孟浪本来想去解围,但他也不得空,就着石灶炒了几碟小菜,又去检查萧同悲有没有乖乖给自己的伤口上药,等他忙完一阵,把萧同悲抱去萧漱华身边坐好,又替他摆好碗筷,才转身去招待孟无悲。
萧同悲乖乖地捏着筷子,跟萧漱华对上一眼,嫩嫩的嗓音便恰到好处地响起:“师兄,吃饭呀。”
孟浪很少听他叫师兄,一时颇有些受宠若惊,回头道:“你和师父先吃,抱朴子...”
“管他做什么,他生下来就是山里的野人,死不了。”萧漱华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低头夹起一筷子菜,“淡了。”
孟浪立时有些左右为难:“可抱朴子毕竟是客人...他好像有话想和您说。”
萧漱华道:“他想说本座就听?过来一起吃,不然你师弟要哭了。”
要哭的萧同悲板着一张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孟浪被这俩的幼稚惹得哭笑不得,孟无悲也听见这边的动静,主动道:“劳你把酒带过去罢。”
孟浪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漱华,后者没有反应,便算是默许,孟浪连忙接过两坛酒,小声问:“您可以去山下吃点东西再上来。”
孟无悲交接了酒,当即就近寻了块石头,稳稳当当地一坐,平静地摇摇头:“不必了。”
于是一片幽篁之中,三人围着石桌吃饭,一人坐在一旁瞑目养神。
孟浪学不来他师父和师弟的老神在在,只觉得如坐针毡,满心都是他师父把堂堂抱朴子丢在了一边喝山风,尽管孟无悲一言未发,但孟浪也总觉得不合时宜,可惜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萧漱华讲道理,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吃饭,倒是萧同悲时不时地踩上凳子,扑腾着一对短手给他夹菜。
孟浪重重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问:“师父,酒放哪?”
萧漱华懒懒地一放筷子,道:“饱了,不吃了。”
萧同悲看了眼他碗里没吃完的饭:“你没吃完。”
“吃不下了。”
“师兄说不能浪费。”
萧漱华顿了顿,眯着眼睨他:“但本座吃不下了。”
萧同悲却比孟无悲还要固执,两眼炯炯有神地跟他对视半晌,冥顽不灵道:“那也不能...”
“师父吃不下就算了!”孟浪心里哀叫,一把拉过萧同悲,顶着萧漱华危险的目光,只恨不得把萧同悲往衣服里头藏,“师弟年纪小,不知变通,我会教的。”
“......”萧漱华看了萧同悲一眼,没错过这崽子贴着孟浪胸膛时微微发红的脸,突然发出一声嗤笑,道,“算了,本座跟呆子有孽缘——你快把他捂死了,松开吧。”
另一个呆子隔得不远不近,闻言动了动眼睑,但终归没有睁眼,只是坐姿更加端正了些。
等到孟浪收拾了桌山的剩菜,萧漱华早就拎着萧同悲回去练功了,孟浪犹豫许久,还是擦了擦手,走去孟无悲身边,低声问:“抱朴子,您今晚在山里歇吗?需要的话,在下可以收拾一下。”
孟无悲睁开眼:“...你师弟叫什么?”
“和这座山一样,叫同悲。”孟浪顿了顿,“萧同悲。”
孟无悲的呼吸轻了一些,他点点头:“根骨很好,比之萧卿也不遑多让。”
“师父正是看中他根骨。”孟浪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心的冷汗,复问,“您想和师父说话吗?”
孟无悲沉默片刻,却摇头:“他不想见我。”
“...您不考虑...”孟浪一时有些找不到委婉的措辞,只好直白道,“道歉?”
孟无悲这次沉默了更久,久到孟浪以为他多半不会再开口,孟无悲忽然抬起头来,眺向天边摇摇欲坠的星辰,低声应道:“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这次连孟浪也不得不沉默。
尽管在他眼里,抱朴子和守真君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无论是沉静淡泊的孟无悲、还是嚣张轻狂的萧漱华,他们都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成为强者的本能,仿佛生来就是十三州中众心所向的不同寻常。
但他也绝不敢忘,日月皆出众,天地尽不凡,可日升月落是必然,天地之间更是难以丈量。
萧漱华恋慕孟无悲这件事,因此如果没有发生就好了。
孟浪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只觉得胸口颤颤地疼,万蚁噬心一般细密的疼痛从他心尖延绵开来。
孟无悲站起身子,终于舍得把眼神从那粒星子身上撕扯回来,掸去衣上细尘,平静道:“贫道告辞。”
“且、且慢。”孟浪攥着衣袖,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巴巴地问,“会有人来袭击同悲山吗?同悲才五岁...”
孟无悲道:“守真君会保护你们。”
孟浪顿了顿,追问道:“那师父呢?”
世人尽知守真君武功独步天下,他也心知萧漱华不会弃他和萧同悲于不顾——可当萧漱华沦入生死之境时呢?
除却萧漱华一剑送了匪徒归西,长身玉立,恍如神祗莅临在他跟前时,孟浪从来没有这样殷切地希望得到一份来自他人的承诺和救赎。
孟无悲将玉楼春背在背后,孟浪撞见向来静若平湖的双眸掀着一阵壮阔的波澜,良久他垂下眼睑,一念断潮:“他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