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琼沉吟半晌,笑吟吟道:“听是听过,阳川地贫,沈家却能从那里做出一番名堂,如今论民间财力,这沈家可快赶上咱们江湖世家了。全亏早年间长途走货,起初总被山匪们打劫,却不知从何时起,沈家突然来了位女剑客——那女侠武功卓越,帮着沈家走商数年,山匪都不敢再惹……”
孟醒平淡道:“上个月,沈家本家被屠。”
“真是可惜了。”封琼一愣,旋即叹息,“琼儿可一定要以此为戒,千万留心呢。”
不愧是封家子弟。孟醒暗暗咬牙,他愿意与封家合作,指的是助封家夺回前十席次,重树威信,绝不是要插手封家内务——当年封琳身上深可见骨的鞭伤,他至今都不敢忘记。
上上之计,仍是封琳。
于是孟醒侧身甩袖,冷然道:“贫道乃方外之人,实是鞭长莫及。琼儿还是好自为之罢。”
封琼懒懒地应了一声,这位原本慢条斯理玩弄笔洗的小公子缓缓从笔洗里抽出一支毛笔,猛地一掷,狠狠插进孟醒身前三寸的地面,不知何时埋伏在周围的守卫快步涌上,将孟醒围在其中。
封琼搁下笔洗,望着堂内长身玉立不动如山的孟醒,心中对孟醒的判断又高了一层,于是接着言笑晏晏地劝道:“小叔公是嫌弃琼儿不够孝顺?”
这是接着摆筹码了。
孟醒缄默不语。
并不是好处不够,而是他曾与少年封琳信誓旦旦:“孟醒断不会干涉你任何。”
当年不过一年寻常春景,江湖却平地起波澜,炸出第一记春雷——抱朴子愿开山设坛,纳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孩童十名为记名弟子,入山修习半年。
众人皆不敢揣测抱朴子用心,这位江湖第一常年云隐,却能护住软禁着萧漱华的同悲山,迄今无人能踏入半步,只耳闻抱朴子性情孤冷怪异,不喜多言,都猜他莫非是要食童男童女修仙,否则为何突然如此仁慈?
而孤冷怪异,疑似喜食童男童女的抱朴子正因自家徒弟过分话多而头疼不已。
“你不要说话了。”
“你不准我找萧漱华报仇,不准我下山,不准我看春宫图,如今连话都不准我说!你、你根本是五根不净,你不该修道,你就是个妖道!”
孟无悲十分厌倦,终于缓缓抬掌,在孟醒以为他要屈服与他击掌时,猛地点住他哑穴,就着孟醒错愕的目光轻轻舒出一口气,从容淡定地撩衣起身,徐徐走远了。
于是十名记名弟子入山,名为学武,实为与孟醒作陪。
中有一人最得孟醒欢心,姓封,名封琳。
封琳乃庶出,地位并不高,甚至在受孟无悲点拨之前,武学天赋也并无显露。孟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是如何混进这十人之中的,但封琳确然很会说话,极擅讨巧,尤其与孟醒交谈之间,三言两语便套得少年孟醒的几分真情——孟醒也信,当时封琳也是托付了真心的。
因此封琳提到将来要肃整封家时,孟醒主动问曰是否需要帮助,封琳却只一拍他肩膀,大笑着道:“阿孟只要别管封狗求救就好啦!”
孟醒就遂了他意,回以一笑:“我和我师父当然不一样,大义灭亲的事我是做不出的。别说肃整封家,你就算肃整江湖我也不会多说。孟醒断不会干涉你任何。”
昔日誓言犹在耳,封琼的威逼利诱也摆在眼前,孟醒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蠢蠢欲动的心压回它应当在的位置,静道:“琼儿,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想不到,小叔公入了道门,还心念佛家。”封琼凤眼微眯,轻轻笑着,广袖中探出一只肤若凝脂的手,孟醒打了个寒颤,更疑心这位小公子是位女扮男装的巾帼英雄,却不等他浮想联翩,封琼已冷声下令,“看来小叔公是不肯帮琼儿摆平这点小麻烦了?”
孟醒笑意不变:“其实佛家与道家,都是寻求一处解脱,琼儿如此辛苦,不妨与贫道一同归隐,云游四海,岂不乐哉?”
封琼哼笑:“琼儿谢过小叔公关心。可是小叔公数十年前叛逃,家里长辈也甚是挂念——恕琼儿不敬,要请小叔公回本家一趟了!”
孟醒含笑一弹剑鞘,酌霜剑迸出一寸,寒光猛绽,杀机毕露:“贫道最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儿了,何况你已廿七?”
不等封琼一声令下,紧闭的堂门却忽然传来两声轻叩,温文尔雅的男声在外响起:“琼哥哥,是我。”
孟醒本想先下手为强,先杀他个横七竖八,却见封琼原本只是恼羞成怒的脸色忽然变成了气急败坏,一张清秀俊美的脸上已全无玩味,只余恨怒,又见封琼猛地从腰上拔出佩剑,却倏地收回,心知来者是这封琼恨不能除之为快,可不敢下手的硬骨头。
堂中无人敢动。堂外那人似不知如此局势,笑声依旧云淡风轻:“琼哥哥该是在忙罢,萧少侠莫急,此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萧少侠?
孟醒心如电转,顷刻便猜到——萧同悲。
萧同悲来了,那沈元元呢?元元一个人?他娘的剑这般别致,当初又树敌这样多,若是遇上辟尘门的人,或是当年的仇家,他怎么办?
孟醒只觉汗如雨下,当即抽剑诣向封琼,冷声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