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看,哥哥救了我呢。”
乐子修搂住自己的小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小小的一只。
他脸上带着浅笑,如在双亲面前撒娇的顽童一般,“剩下的故事爸爸妈妈都知道了,我给哥哥讲讲,你们就听着吧。”
“那天晚上我和哥哥打完电话,挂掉后太累了,倒头就睡,竟然趴在门口睡一晚上,第二天果不其然发烧了。爸爸妈妈回来时看大门是反锁着的,叫我却没个反应,打电话也不接,瞬间都慌了神。他们进门看见我躺在地上,衣服破烂到不能看,身上也有伤,硬是要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要住两天的院。”
教了一辈子书的人,第一次用身体撞开反锁的大门,是该用了多大的力……
不该去医院的,该去警局,再验伤。
虽然可能是情节轻微,不予立案。
“我什么都没有说,但爸爸妈妈能猜到,他们又震惊又气愤,说要报警。好巧不巧,妈妈刚拿起电话,便看见那人站在门口,他竟然胆大到偷偷过来找我,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知道了我的病房。就……正好被爸爸妈妈看见,他俩第一时间追出去质问,我没力气,强撑着跟在后面。”
完全否认该多好,再不济,把妈妈和爸爸叫住也行啊……
“到了街道上,车辆红灯,爸妈放心追着那人。这时一个醉酒的中年男性开一辆越野车突然左拐,直冲冲撞了过来,如一枚钢铁炮弹一样,很快很猛。马路上全都乱了,刹车声,鸣笛声,车辆撞击声,小孩子的哭声,还有我的叫声,好吵……他们三个,当场去世,还有酒驾司机和几个无辜路人也没逃过,受伤的人也有很多。”
乐子修双眼空洞,他慢慢捂住耳朵,全身战栗,仿佛又站在当年的街道上,又一次目睹这一切。
乐爸爸乐妈妈刚走上东西走向道路上的斑马线,酒驾司机从远处驶来,速度丝毫不减,碾过他们冲入南北车流。交通要道突然被恶意打击,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
那辆车好大,冷硬的外表充满着力量,让人胆寒。妈妈和爸爸就这么直接被肇事者碾压了过去,鲜血混着脑浆四溅。开着车的刽子手仍没刹车,悍然撞上另外一辆私家车,混乱间那人被牵连着卷到了车底。其他车慌忙躲避,撞护栏的,追尾的,冲向花坛的……
他缓缓闭上眼睛,试图隔绝那一幕真实存在的惨剧。
秦时钺恨不得杀了自己,恋人最难熬那几天他在倒时差,再加上水土不服有些不舒服,怕小孩儿担心,怕自己跑回来……他为什么不放任自己一把联系一下卿卿!
一滴泪滑落脸庞,“我多没用,跑不快,巨响时才刚到医院门口,侥幸站在了事故漩涡之外。呵,他俩真亏,说法没讨到,却把自己搭了进去,和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宝宝……”秦时钺踌躇着走到乐子修身边蹲下,轻轻把小孩儿揽在怀里。
乐子修歪歪头,仰着脖子呆呆地望向他。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能红成这个样子,他的恋人眼底如充血一般,强忍的倔强逐渐破碎,情绪逐渐失控崩盘。
“为什么,我为什么没有报警把那个畜牲抓起来,为什么没有把妈妈拦下来,为什么没有跑快一点,为什么没有想到,为什么!啊!”
他哭喊了起来,像是被独自撇在幼儿园的孩子,他如十万个为什么一般,谁又能给他一个答案。
“宝宝……”秦时钺握住乐子修冰块般的手掌,企图传递出自己的心疼,表明自己的心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他死有余辜,可我爸爸妈妈呢!为什么!”
乐子修情绪绷到了极致,如琴弦般断掉,他刻意忍耐六年的泪水终于爆发了出来。
乐子修哭叫着,怒喊着,抛开了所有的体面,鼻涕眼泪糊一脸,似是要把这辈子的泪水都用光。
六年前黑暗中的无助,闹市里突如其来的车祸,岌岌可危的经济,还有远在重洋外突然断联的竹马,桩桩件件都压在他的身上,终于到了崩溃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走,你们为什么要走,你们都不要我了,你们都,嗝,都不要我了啊!”
宛如小兽嘶吼般的声音回荡在墓园里,一声声质问无情打破这一方天地的寂静,远处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杜鹃应和着他,声声啼血。
可墓园里,最不缺的就是哭声……
自古逢秋悲寂寥,旁边挺拔的常绿松看起来也憔悴了许多,灰蒙蒙一片。藏身其上的鸟儿纷纷拍动翅膀,暂时逃离,临走前,还好奇地看了哭泣的男孩儿一眼。
乐子修彻底放下了一切,趴在秦时钺怀里哭个畅快,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吼叫,喉咙因此撕裂也没有关系,巨大的委屈淹没了他,谁能告诉他这些都是为什么。
乐子修的眼泪争相落下,迅速打湿秦时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