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昶将要沦陷其中之时,夜风陡然增大,将飞瀑的水星子斜吹而来。
瀑水如雨,浇洒在程昶身上,雨中,忽然传来极其细小的声音。
“三哥。”
“程昶!”
“程老师……”
“醒醒啊——”
仿佛是要唤回他的神志一般,程昶的心剧烈一跳。
他怔了怔,侧耳又去分辨那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可是除了夜风苍茫的呼啸,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垂下眸,看着被他困在怀里的云浠。
她的脖颈与肩头红痕遍布,唇上、锁骨下,都有被他咬破皮淌下的血。
可她看着他,眼神虽害怕却坚定。
似乎哪怕要与他一起跌落万丈深渊都不怕。
心头混杂着杀意与恨意的火还在灼灼燃烧着。
但终于回笼的一丝神志却让他清醒。
他在做什么?
他的姑娘这一生艰难,坎坷至今,他只恨不能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她,怎么能这样伤害她?
深衣里有个事物微微刺肤。
那是他藏在腰间,伴着他生死轮回的铜簪。
程昶蓦地一下撑起身,光脚步去露台的栏杆边。
云浠来时是深夜,到了眼下,天已经一点点亮起来了。
但四下还是昏黯的,飞瀑的水溅洒进来,融成一团一团雾气。
他的身影在这雾里格外寂寥。
云浠披好衣衫,朝他走去,轻声唤:“三公子。”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的锁骨与额头上都有细细密密的汗。
或许是心头的恨难浇难熄,所以难以忍受。
程昶“嗯”着应了她一声。
声音也是沙哑的。
云浠细看过去,他手里紧握着她的铜簪,簪身锋利,刺进掌心,一滴滴淌着血。
他的眼角有水光,不知是飞瀑的水还是泪,映着清晨第一缕霞色,犹如血。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白色深衣烈烈翻飞,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以杀止杀他也情非得已,他不愿沾血,更不愿牵连无辜。
可他恨不能此刻,就把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全都清杀干净。
程昶不知道这么走下去,他会不会堕于深渊万劫不复。
剖心之痛都未曾让他流过一滴眼泪,然而数度生死爱恨如潮终于难忍疯魔。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再信这人间一回。
云浠沉默良久,说道:“阿汀这一生,早就许给了三公子。”
“只要三公子想。”
程昶垂着眸,低声道:“我不想伤害你。”
云浠笑了一下:“我不怕疼。”
她又说:“我知道时局如此,三公子若想跟忠勇侯府提亲,陛下势必会拦阻,三公子不必为难,我不在乎一纸婚书。”
程昶道:“不是。”他顿了下,“我不能在这时。”
她待他情真意切,他都知道。
所以他不能因着要发泄恨欲,就把所有不能抑制之苦都宣泄在她的身上。
他该是要好好珍惜她,保护她的。
程昶别过脸,看向她,也笑了一下:“其实婚书我也不在乎,反正我这辈子也就你这么一个了。”
他眼底猩红未褪,目光却已清醒温柔。
仿佛还是她的那个清清冷冷的三公子,又仿佛不尽然了。
“我就是想挑个良辰吉时。”他说,看清她眼底的深情,他又说,“你放心,我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