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朝樟木林那边看了一眼,“三公子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来人了——”
话音落,远处果然传来搜寻之声。
程昶原还不明卫玠为何要提及程烨,思绪一转,才意识到今夜太皇太后寿宴,延福宫这里添了在京房的人把守,而程烨目下掌领的正是在京房。
一名武卫问:“三公子,可要清扫这些黑衣人的尸身?”
程昶道:“不必。”
卫玠嗤笑一声:“做贼的又不是你家主子,何须清扫?”
他在水岸边蹲下身,正欲仔细查看毛九的尸身,忽听樟木林外有人道:“小郡王,动静像是从这里传来的。”又拜道,“陛下。”
陛下?
云浠与程昶同时一愣,怎么昭元帝也过来了?
卫玠皱眉“啧”了一声,再凝神一看地上,毛九一身西域舞者衣,腹上骇然一个血窟窿,俨然不是与那些黑衣人一伙的。
他稍一思索,当机立断,抬起一脚就把毛九的尸身踹入了湖水中。
云浠愕然道:“你做什么?”
卫玠看她一眼,不耐地解释:“天家有嗣了!”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可电光火石间,程昶就明白了过来。
昭元帝与琮亲王虽是同宗兄弟,依然有君臣之分。
程昶这大半年来被伏杀多次,昭元帝的态度一直暧昧,摆明了要袒护“贵人”,若放在以往,倘“贵人”做得太过,昭元帝或许会惩戒,会暗查,可如今不一样了,天家有嗣,储位将定,昭元帝势必不会为了一个亲王之子去动一个也许会坐主东宫的皇子。
何况今夜这些武卫是程昶暗藏在延福宫,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毛九揭发“贵人”。
亲王之子与皇子之间斗得如火如荼,是昭元帝不乐见的,他眼下尚能忍,尚能做到明面上的公正,可若程昶不懂得藏锋,甚至步步相逼,哪怕有朝一日能揪出“贵人”,皇威之下也难以自全了。
因此今夜这一茬,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太难看,稍微示弱,当作是暗杀便罢。
卫玠又看了眼程昶与云浠身上的大片血渍,想了想,顺手在地上捡起一个黑衣人的匕首,对程昶道:“你忍着点儿。”
林间已依稀能见火光,程昶点头:“好,快!”
卫玠挽袖,当即抬手往程昶的肩头刺去。
云浠刚想明白,见得眼前一幕,一瞬间已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去夺那匕首。并手在卫玠手腕下两寸处一劈,卫玠没防备,竟被她卸了力道。
匕首脱手,抛向高空,云浠顺势夺下,反手将利刃对准自己,朝着肩头狠狠一划。
她是常习武的人,下手极有分寸,伤口不深也不浅。
可痛是无法避免的,血当即涌了出来,云浠闷哼一声,匕首从她手中脱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她抬手捂住自己肩头,另一只手还牢牢地撑在地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程昶不由愣住。
深红的血花就在他眼前绽开,顺着她霜青色的衣裙蔓延而下。
灼灼而焚,烈烈如火。
他怔忪道:“你……”
然而不等他说完,卫玠便道:“你脑子是水囊子做的?你身上有血正常,你划伤自己,他身上这么多血怎么解释?”
火光越来越近,林子里,有人唤:“小郡王,在这边!”
就要来不及了。
卫玠一咬牙,并手便自云浠的后颈一打。
他这一下下手极重,云浠眼前一黯,再无力支撑,往前栽倒,程昶顺势将她接住,扶着她的双臂,让她慢慢倚在自己肩头。
他心口淤堵,说不出是何滋味,半晌,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我受这一刀?
“三公子千金之躯……不能受伤,”云浠尚还没有昏晕过去,喃喃着道,“我摔打惯了,没事……”
血顺着她的肩头流淌,一滴打落在他的手背,那股灼烫在触到他肌肤的一瞬间偃旗息鼓,化作融融的暖意,安静地顺着他手背的纹理,渗入血管,走过百骸,最后淌进心脉。
程昶慢慢地垂下双眸。
他觉得有些好笑。
她说他千金之躯不能受伤,她可知他的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在无影灯下无数次开胸关胸,家常便饭一般躺在手术台上等待生命的终止,每一回都会觉得无望。
独行艰难的这一生,从不盼望能开花结果。
习惯了冰冷的器械在心上缝合操作,胸上遍布狰狞的创口,他其实早已不怕疼了。
剜心之痛他尚能从容待之,这一股渗入心扉的涓涓热流,却让他头一回觉得不适。
“小郡王,三公子在这里!”
一列火光穿过樟木林行来,程烨领着在京房的护卫到了湖水边,看到云浠,他愣了一下,想要上前去扶她,却犹疑着顿住,一挥手让护卫把守住此处,跟随后跟来的昭元帝与琮亲王禀道:“陛下,王爷殿下,找到三公子了,卫大人与云校尉也在。”
昭元帝“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