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自主张口:“止。”
“多少岁了?”
“十二岁。”
那人眯了眯眼睛:“占了我人族躯体的灵,能活到十二岁挺少见的。”
苏源止道:“我能做很多精细的活计。”
那人明白了:“就是说,以前的监工总是让你做一些轻松的事情,才没让你累死?”
“能为尊贵的人族做事,是我的荣幸。”苏源止说着不由自己控制的台词。
“你知道是荣幸就好。”那人居高临下道,“我现在让你跟土木之灵一起干活,你没意见吧?”
“我会累死的!”
那人取下鞭子:“我可以让你现在就去死。人族的魂魄这么尊贵,死去之后也会沦为白骨乌鸦口中美食。我想吃灵魂很久了,可是人族的律法不允许。我倒想尝尝,你一个青涩的灵,脱离躯体之后究竟是什么味道。”
苏源止霍然抬头,只见腥红的嘴唇下面牙齿森白,比嘴上沾满鲜血的猛兽还要凶残。
他肩膀上的鲤鱼忽然开口,口吐人言:“不要担心,我已经闻到了。这个灵的味道很特别,我已经等不及她死掉了。”
苏源止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全身僵硬。她觉得自己现在脸一定白得跟那只猫一样。
那人大笑几声,拍了拍苏源止的肩头:“灵,你可要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假如你是个没用的东西,我可不介意把你生吞活剥了。”
之后他不再关注苏源止,转而将土木之灵赶往一个工地干活。
路上,抓着苏源止的石头人道:“那些活太重了,你做不了。等会儿你就跟在我身边,我可以把我做的事情记到你头上。”
苏源止摇头:“不必了,你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监工会打你的。”
石头人欲言又止,最后强硬道:“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了。”
苏源止不再说话。
监工拿着鞭子在后面跟着,气氛跟往常一样压抑。一路上,只有土木之灵散乱的脚步声。
苏源止也趁这个时间把脑海里多出来的画面整理了一番。
她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她的前世。
人的灵魂最初是一小团灵气汇聚而成的光,称为“灵”。灵可以栖息在任何物体上,包括泥土,包括石块。但那些灵是不该动的,他们就像是初生的婴儿,通常会睡上很久,偶尔才会打起精神观察身边的世界。
但人族总有办法把他们折腾起来,为自己做苦工。
那名监工手上的鞭子就是类似的法器。灵挨上一鞭子会痛上很久,有时候还会出现神智减退、濒临消散种种问题。
所有的灵都害怕那种东西,纵使他们土木构成的躯体比人族强大很多,却也只能匍匐在人族的威胁下,在无休止的苦力之中慢慢煎熬。
这个过程里,有的灵成了魂魄,然后被白骨乌鸦捉走吃掉。有的灵则被耗光储备的能量,重归天地。
苏源止则是灵之中比较罕见的情况:她没有待在自己的栖息地里等待成长为魂魄,而是飘荡在世间,托生进了人族的躯体。
对灵而言,这是十分可悲的事情。
站在人的角度来看,就算有了人族的体魄,灵仍旧是灵。体内是灵与体内是魂魄,千差万别。
与魂魄比起来,灵的结构更加松散一些,它就像婴儿一样柔弱。托生在人族的灵,身体往往会比别人差一些,且无法生育,也没有办法修炼灵气、使用法器。
虽然同样有七情六欲,同样能够思考能够表达。但这样的灵,在人族看来,是没有存在的意义的。
人族把托生在人族的灵称为“躯体的小偷”,灵占用了魂魄的位置,浪费了资源。
苏源止这一世,就是一个因此被丢到荒野的弃儿。
是做苦工的石头灵发现了她,把她捡回去,与拥有兽身的灵交易,用羊奶和鹿奶把她养大的。
石头灵之于她,就像是普通人的父母一样。
自她有记忆起,她就一直生活在人族丑陋破败的苦力营里面。他们总有数不清的苦力要干。他们为人族建造坚固的城池、华美的建筑、挖掘沟渠、种植粮食,而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享受到半点自己的劳动成果。
苏源止四岁便表现出惊人的绘画能力,在人族,就连练习了十多年的画师,画出的画作也不如她。
于是,她被前任监工看中,让她去画刻写在城墙上的防御阵法。
画防御阵法需要用到灵力。但灵一旦开始使用灵力,它的意识会很快溃散,它本身也会被天地灵气同化。
对灵而言,这个工作就是明摆着是送死。
之前接下这份工作的灵,没有一个活过了一整年。
然而苏源止记得,她从五岁开始,一直画到了十二岁。
时间长得大家都以为人族搞错了,都觉得她不是灵,而是人。于是,在她七岁的时候,人族派来了真正的修士来测她的真实情况。
那一天,她平生第一次进入了真正人族所居住的地方,脚下踩着雪白的绒毯,身上临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监工站在门口等待消息,满脸堆笑。而那些她以往不敢正眼直视的贵人端坐高位,穿着精致华美的服饰,带着金银配饰,身边还有会说话的兽宠。
神色肃穆修士把法术打在她身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魂树的末梢只能生出微末弱小的灵,魂树的根与干才能孕育出这样的孩子。”
“就是说,她不是人族?”坐在高位的人腰间佩戴着镶嵌满上品灵石的腰带,冷眼看她。
修士道:“不是,她仍是灵,身上有魂树树干的气息。她比会说话的野兽要珍贵一些,毕竟我们从未听说过魂树的树干成灵。”
有几个人蠢蠢欲动,目光比狼看到肥肉更加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