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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骤起208(1 / 2)

喝彩声中, 叶小舟由半空盈盈而落,收了手中道法。歌风扇的利锋在天御神宫正殿的山墙上留下了一个轻灵洒脱的“御”字。众人只道叶真人道法了得,没想到书法也是深有造诣。倒是荡魔道人江判望着叶小舟的墨宝,读出其中意味,默默捻起了胡须。

叶小舟不愿自己一身酒气双颊绯红的样子给天御宗门人留下不当表率, 寥寥寒暄几句, 便摇起歌风扇信步出天御神宫殿门。

“小舟。”江判跟在后面, 追出殿外。

叶小舟微微踉跄转身,轻向江判歉意笑道:“小舟酒后失态了,宗主尽管责怪就是。”

江判摇头道:“叶真人误会了,老朽并非为指责真人饮酒而来。”

叶小舟疑惑道:“哦?那宗主唤住小舟所为何事?”

江判犹豫道:“有些老朽许不该过问的事却让老朽实在心忧,存了几句冒昧的话不知与叶真人当讲不当讲。”

叶小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随和笑道:“但请宗主直言。”

江判走上前, 与叶小舟边走边聊, 缓缓言道:“叶真人方才以宝扇做铜笔,以真气代香墨, 行文走字间皆透着道骨仙姿。况且山墙坚硬高大甚难篆刻,叶真人却也一气呵成, 潇洒利落, 着实令老朽佩服。但真人所书之字么……”

“是了, 可惜我是个女子,没有雄瞻天下的霸气。今日偏又醉成只软脚虾, 所书之字刚劲不足, 毫无风骨, 真是惭愧。”叶小舟亦知道自己笔下问题,不待江判指出自己先道出来。

“叶真人言重了。”江判却是叹了口气,低与叶小舟道:“真人所书御字虽然略欠刚猛,但亦不失轻婉灵动,极有仙韵。许是老朽多虑,方才我见真人行笔之时面上神情悲伤黯然,字里画间亦镌着深思酌念。联想真人每逢中秋必于山间独自愁饮,老朽不该多嘴,可又实在挂心不得不问,真人可是有什么未了之事亦或是牵念之人……抑郁在心?”

“我……”本想避开记忆的突袭,却被聆的容颜瞬间充满脑海。叶小舟顿了顿,合上手中折扇,下意识轻柔抚摸着扇柄。须臾才与江判道:“是有些未了的人和事,但不算抑郁,劳宗主费心了。”

江判一生阅人无数,什么人鬼妖魔的障眼伎俩他没见过,叶小舟的反应与回答实在不符,他哪里会信。不过他也没有立时拆穿叶小舟,借着月色与灯火,江判仔细端详着叶小舟闪烁的神色,人在醉态之下情绪愈易显露难盖,所以不过数目之间,江判便读懂了叶小舟早有青玄之资却始终难破青玄之关的原因。

江判见叶小舟刻意回避,语重心长道:“叶真人仙姿卓群实乃当世奇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又曾得天御大神亲传,想必他日登临九霄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叶小舟闻言,心有亏虚,兀自摆手道:“宗主谬赞,小舟凡心难静,青玄之关始终难悟,何谈一步登天。”

江判听了,切切言道:“所以,老朽实在不忍真人为俗世陈情牵扰,误了大道之机,这才唐突出口相劝。万望真人莫要执于心念,当逝者便随其去,需知道与缘皆是越强求越是难上加难。”

听江判这样一席话语,叶小舟怔怔立在原地。她手中的歌风扇虽无甚变化,但扇坠上吊着的一颗赤色小石却泛起了幽幽红光。

江判见状,更加忧心,与叶小舟道:“叶真人,这夜幽石实乃邪物,你这样总是随身带着难免会影响你的心绪。不如暂将它置在神宫大殿上,由我等二十五位道友轮流护看?”

“不妥。”叶小舟轻声回绝,纵然仍有醉意,却十分清晰的与江判言道:“聆……天御大神归返仙霄之前曾嘱咐我,邪魔乱世之时务必尽力平息祸乱。我等与银眼夜魔苦战之下方知人世三百余年血雨腥风生灵涂炭,竟是邪魔之辈争夺此石种下的祸根。如今局势方安,天御宗也是初建,难保有什么妖邪还在觊觎此物,我又怎能在陈真人,何真人、孟真人和连真人研习出净化夜幽石的阵法前将它随意置在众目睽睽之下。”

江判为难道:“封魔殿尚未建成,确是没有个好的去处安置夜幽石。”

叶小舟道:“宗主也说这石头至邪,易扰人心性。那便还是由我一人先行持着,待到封魔殿建成,封魔阵筑就,再将它放去净化,也免了殃及其他道友。”

其实叶小舟执意自己留着夜幽石不过两点原因。第一正如她所说,七百年邪血滋养夜幽石已然魔气深重,如果没有极深的定力和道法造诣,难免受其纯粹强大的力量侵袭诱惑,不知不觉间便已走火入魔。叶小舟深知自己为情所困难破青玄,便也无所谓修道受阻反为其堕了。不如就由自己将夜幽石带着,让那其他二十四人能够静心修行早登仙霄。

至于第二点原因,即便别人不晓,叶小舟却知道这夜幽石乃是天御大神聆的遗落之物。哪怕仅是私心,叶小舟也想将它留在自己身边。

江判不知叶小舟心思,但却知道叶小舟决定的事情便再难动摇,只好沉默着点头。

叶小舟又道:“青灵峰雪顶上的问天塔已然落成,明日我便带着夜幽石入问天塔闭关。一来于高远之处监察八莽山的封印,二来么……”叶小舟朝江判莞尔一笑,难得调皮道:“小舟就按宗主的意思,关起门来静静心。”

许是叶小舟觉得江判的年岁与该是她的父亲相当,江判又不像其他道友那般对她或敬或畏,而是常以长者之情关怀小舟。这份情谊,叶小舟虽不言明,但也欣然接受。毕竟从聆决然离去,便再无人再将她当做受了伤痛的孩子看待。一切离别的委屈,一切痛失所爱的迷茫,一年年漫长煎熬的岁月,都在逼迫着叶小舟不得不用坚强来伪装自己。或许叶小舟早就忘了怎么向人撒娇,但亦父亦友的江判总会让她稍稍放下些心防,流露些不足为外人道来的情绪。

江判听闻叶小舟的决定虽还有担忧,却被叶小舟满满自信的神色说服。这样的表情与银眼夜魔大战时他也见过一次。那时叶小舟于主阵正中一跃而起,迎着夜幽石迸发的邪恶凶光直击而上,仿佛从未将那具有摧毁一切生灵之力的邪物放在眼里。众人只道叶小舟自视甚高无所畏惧,唯有江判发现叶小舟深眸之后暗藏的诀别之情。只可惜不能知晓是何情愫困扰了这个年轻的道师,才让她如此毫无留恋的舍得性命。

翌日天明,叶小舟酒醉已醒,便与数位道友辞别,青衣宝扇独身进了问天塔中。

岁月孤寂,餐风宿雪。青玄关前,总有一袭白衣身影,柔眉灵目,一笑一颦牵动人心。不知许久时光,叶小舟再次由青玄境的临界点败落回鹤宇境。索性淡漠卧在霜雪之中,任由冰冷寒意侵袭炙热的身体,昏昏沉沉,怅然若失。

手中歌风扇轻躺掌心,小舟没有去看,但那颗红色扇坠暗暗闪烁的幽光却似乎更胜从前。谁会想到纵然没有鲜血润养,夜幽石亦能与人之哀怨暗中gong鸣。叶小舟感受着来自背上的清冷,这样的寒意对常人来说片刻都难以忍受,但对于叶小舟却是十分享受。

犹记尚未达鹤宇境时,残留体内的鬼煞之气还需聆为她修缮经脉才能摒弃舒缓。那时,聆温柔素手抚按在胸口脊背上,清冽的真气便由聆的掌心缓缓渡来,清爽,温醇。

叶小舟随手操起一撮积雪融在手心,想起自己七、八岁年纪时亦是心如白雪,何其清净洁纯。每每修缮经脉都是自己乖乖解下外衣,任由聆的双手在她身上抚按。还一心想着只是在与聆师父练功修道,从未动过什么杂乱心念。

到了九、十岁年纪,叶小舟又调皮得紧,一到修缮经脉时便四处跑走乐与聆捉迷藏,结果每次都是被聆点了定身咒强行揪回去输入真气。那时的她也是极为坦荡,虽会扭扭捏捏脱下外袍,但在聆伸手过来时还是会不服气的挺起胸膛直迎上去。

一想到儿时自己那无情便也无谓的样子,叶小舟摊在皑皑白雪之上,忍不住无声的笑了笑。

再到了十二、三岁年纪,叶小舟倒是不跑了,反而像换了个人一样,只是默默脱下外袍,默默的背对着聆,一声不吭,也不怎么与聆对视。便是那段时间,叶小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无论身体还是心境都与往日再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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