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风风见她直接开始干活,忙说:“何犀,真不好意思啊,请你来吃饭还麻烦你。”
“没事儿,别放在心上。”
第二次和尤叙同桌吃饭,何犀觉得他的态度比上一回还冷淡,那黑色短袖又衬得脸更加白。即便是尤风风在称赞她装窗帘、烤面包的手艺时,他也没看她一眼。只有那夫妻二人带着她像说相声一样活跃着气氛,餐桌那一角仿佛开了静音。
袁野泉也看不下去了,“盹儿,你是饭桶吗?有客人在呢,说两句啊。”
尤叙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香菇,吐出一句:“马戏团付费表演呢?”
何犀无声地叹了口气,看了尤叙一眼,他像是刚摘了眼镜,鼻梁两侧还有一点压痕,眼睛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很缺觉的样子。
“我妈小时候也爱教育我食不言,寝不语,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她开开玩笑打圆场,“因为我会说的话越来越多,就跟我爸在饭桌上侃大山,她实在忍不住就开始搭话,久而久之,自己也彻底没了那个习惯。”
尤风风笑说:“那在你会讲话之前,叔叔一定忍得特辛苦。”
“对!”三人自顾自笑,尤叙打了个哈欠,把剩下的饭刮干净,继而彻底停了筷子,虽然出于很低限度的礼貌没有离开餐桌,但姿势已经是在等待一切结束。
袁野泉和尤风风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问他:“尤叙,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骑车。”
“你那个车能不能留这儿,我明天要去预访,距离不远,不高兴开车了。”
“那我开你车回家?”
尤风风反对:“不行,我明天要去超市大采购,没车的话东西怎么搬回来?”
尤叙皱起眉头,将桌边的人扫视一圈:“那我不回去了,明天一起去预访吧,我睡会议室。”说罢,起身把碗筷放进水池里,径直走上了楼。
何犀没看那个背影,若无其事地问:“你们住在工作室?”
袁野泉把尤叙的椅子塞好,答:“对,我们俩住楼上,不过有时候工作人员也在这过夜。盹儿一般都回自己家……”
尤风风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尤叙整天日夜颠倒的,醒着的时候意识也不太清醒,别介意。你看,袁野泉整天把他当廉价劳动力使,他也没有一句怨言。那时候他本来都录进省台了,听说这里缺人又缺钱,还是干干脆脆拒了那边,自愿当免费劳工,跟着跑去了穷乡僻壤拍片。他就这臭脾气,慢热,混熟之后就不一样了。”
“对对对,盹儿就是看着凶,人还是很不错的。”袁野泉在一旁帮腔。
何犀知道他们的意思,微笑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他人不坏。不过我不是单身,其他事情就不多想了。”
“明白,大家有缘交上朋友,以后也多多来往。”尤风风给何犀续上汤,满满的都是肉和菜。
告别夫妻二人,何犀驾车离开,过了几个路口等红绿灯时,挂上免提给成聊打了个电话。
“喂,你干嘛呢?”
“我刚吃完饭,又回了办公室。”他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你们什么时候恢复正常上班时间啊?”
“下礼拜吧,周三应该能忙完了。你想我了?”音量压低,语气更柔和。
何犀觉得脚踝很痒,大概是有蚊子进了车里,一摸果然有个包。她一边挠一边说:“还行,上回给你的那箱果汁你喝完了吗?”
“还有两三包吧。”
“那我让陈京竹再订点,直接寄你家。”
“嗯,谢谢你宝贝。”
“少肉麻。对了,你是不是好久没去看爷爷了?”
“我连你都没空见嘛,下礼拜一定去。”
“行,绿灯了,你忙吧。”她挂了电话,踩下油门,突然看见不远处非机动车道上飞驰的身影。
尤叙正背着邮差包,趴在军绿色的公路车把手上,机敏地观察着路上的车辆,逐渐加快速度,像丛林里的野生动物一样,安静地穿梭在夜色里。
看着那深色背影,又想到尤风风此前对他日夜颠倒的评价,不知怎的,何犀脑海里蹦出夜行动物四个字。
何犀没回家,直接去了安辽养老中心,那是个规模不大,但很温馨的私营机构,她外婆生前就住在那里。外婆突然病危时,她因为去山里采风,没赶上见外婆最后一面,一直觉得很遗憾,所以她有空就会去那里做义工。
何犀外婆的床位空出来之后,成聊的爷爷就搬了进去,他退休前是官衔不低的干部,脾气不好易动怒,见什么人都不顺眼。不过成爷爷最爱书法,只要跟他聊起字体,他就喜笑颜开。老人和孩子一样,都很好哄,只要有耐心。何犀跟他写了几回字就变熟了,她不在跟前的时候,他还经常在微信上给她发些自己的作品,云切磋技艺。
梁院长从办公室看见何犀的车停在了楼下,便知道小姑娘又来帮忙了。她一直觉得何犀非常适合护理工作,看着瘦,力气却很大,把行动不便的老人搬上搬下一点气不喘。而且她会说话,有才艺,除了帮忙照顾老人家们的日常起居,还能教他们绘画书法解闷。
何犀和保安一起把买来的几箱牛奶、水果、保健品送到值班室,刚想上楼跟院长打个招呼,院长已经下楼来找她。
梁院长拍拍她肩膀,眼尾漾出笑容:“你这么晚来做什么?老人家大部分都睡了。”
“我知道,就是路过顺便送点东西来,”何犀从包里拿出两本字帖,“这个是给成爷爷的,麻烦您明天转交给他,我就不去打扰了。”
“小何,要不我退休之后你来接任我的位置得了,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何犀乐了:“您别开玩笑了,我哪有那统筹全局的能力?也就是业余打打零工,尽点心意。”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女孩儿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还是要注意安全。路上慢点,小心开车。”
“好,院长再见,我下周再来。”何犀笑眯眯地同她挥手,下楼离开。
深夜里,何犀坐在画布前面,提不起兴致。音响连着手机,正随机播放她的收藏列表。《under pressure》,牙叔的唱腔真迷人,她在心里想着,跟着音乐摇摆了一会儿,还是意兴阑珊,便起身关了音响。
那个夜行动物不该生活在热带雨林,极地更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