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骤然见到徐福全然不同的一面,心中有了些新鲜的感受。
“这当然是算不出来的。”徐福道。
“那你还与他说这些话?你是诓他的?”嬴政微微挑眉。
“不是诓,是合理推测。”徐福顿了顿,这才道出依据来,“我同李斯到驿馆去时,正巧看见下人将凉了的饭菜撤下去。秦国与韩国饮食习惯有所不同,何况旅途劳累、心中藏事的韩非,定然更吃不了多少食物。如此几天下来,他脸色发白,精神偏于萎靡,后又随我们进宫来。他见到王上之后,必然心有提防,整个人都会处于紧绷的状态,消耗过大,但供给的能量又不足。一个下午又水米未进,等他再往外走,多走上一会儿,身体乏累,不晕倒那才是奇怪。”
其实就是低血糖症状犯了。
徐福的话中虽然有些词句嬴政并未听明白,不过他还是能听懂徐福表达的意思。
韩非会如此,便与去年蜡祭之后徐福晕倒是一样的。
嬴政笑道:“如此还不算诓人?你且说说,以前可曾如此诓过寡人?”
徐福微微偏过头来,目光正直,“我怎敢诓王上?自是从未有过的。”
“是吗?”嬴政也只是随口调笑一句,自然不会深究,哪怕徐福真的诓了他,他也不亏。“韩非若真晕倒了,自然便信你之言了。届时你要救他性命?”
“不是若,是定然会!”徐福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口肯定道。他顿了顿,才又道:“救与不救,全看心情了。”
若是韩非说的话不讨喜,又一个劲儿地向着韩国,那他还救什么?他若是救韩非,那不就是在给嬴政添堵吗?
二人一路又闲聊了几句,略过不提。
那韩非晕倒后,是被李斯带回驿馆的,等他醒来时,床边只见大夫,却不见李斯的踪影了。
韩非心中泛着凉意,甚至一时间还有些茫然彷徨。
他不得不正视起那徐典事口中所言。
说他晕倒,他便真的晕倒了,那说他命不久矣,如此看来,他也真的活不长久了?
没想到他韩非的一生,竟然是这样短!
他还没来及施展毕生所学,他还未能见到韩国昌盛,他还未能以自身之能造福百姓……
英雄暮年,尚且百般惋惜不舍,何况韩非正值壮年时,心中如何会没有悲愤不甘?
徐福一句话就让韩非失了眠,他满脑子都是韩国今后何去何从,秦王真的会放过韩国?如此想了一夜,韩非等着秦王传他入宫。他要再见一面那徐典事。若是真的没有多少剩下的日子了,他便将所著的书简,都交于李斯,也交于手下人一份,令他们带回韩国。
若韩王仍旧对他著的书看不上眼,那也是天意了。
或许他死后,他的毕生心血能在秦王手中得到施展。
何其讽刺?
韩非苦笑一声,坐在桌案前,等了许久,又等了许久,再等了许久……却压根没有人来请他。
韩非怔了怔,心中顿时说不出的堵得难受。
·
慢慢走进深巷,头上还顶着大雪,不多时,徐福就披了一身的白。
他身后跟着那小内侍,小内侍瞧着雪越发地大了,不由得皱了皱眉,担忧地问道:“徐典事可觉得身上发凉?”
“无事,不冷。”徐福顿住了脚步。
小内侍忙上前敲了敲门,门一开,里头探出个脑袋来。
“先生可来了!”蒹葭松了一口气。
小内侍忙上前将门完全推开,徐福走了进去,见蒹葭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身雪白,整张脸都陷进了大帽子里,一身锐气全没了。
徐福跟着蒹葭往里走去,就见龙阳君还是穿着他那一身女装,慢悠悠地往嘴里送着食物。
这时徐福刚散值从奉常寺出来。
酉时,也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龙阳君见徐福进来了,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请先生一次实在不易。”
最近徐福都很少往奉常寺去,龙阳君又不能请人请到王宫里去,只能天天命人去奉常寺外等着。好不容易才将徐福等着了。
“辛苦龙阳君了。”徐福当即认错。
龙阳君擦了擦手,请徐福坐下。
蒹葭面色有点臭。显然对于龙阳君将自己当做主人的行为,十分不满意。
“先生托我盯的那人,已经从庄子里离去了。就在几天前,被一男子接走的。剩下的就实在不知了。”
“如此已经足够了。”徐福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郑妃若不是自愿,那嬴政派去的人定然会将那男子抓住。而现在郑妃能和那男子离开,说明便是认识之人。不管是不是尉缭口中的师兄姜游,至少也是郑妃自己选择的人。如此算来,也应当是实现了她的所求。
他没算错!
这样的滋味实在太好了。
龙阳君突然出声道:“听闻韩非来咸阳了?”
“是。”
龙阳君摇头,道:“韩非此人我是打过交道的,说难听一些,他有个顽固的脑子。他纵使来了秦国,也不会甘愿辅助秦王的。”
“一身才学啊,总要试试能不能留住。”
“我想是不必试了。”龙阳君脸上露出点儿笑意来,“最好的方式,就是杀了他。韩国没了韩非,以后也出不了第二个韩非了,早晚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