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梦里的自己与身边的人告别, 推门进入其中。门边是一个标牌, 上面写着“六处”。
……这是什么地方?
容礼没有得到答案。不过接下来的画面, 让他逐渐有了一些猜测。
自己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眼前有电脑,还有一堆文件。
工作十分琐碎,但并不显得繁重。他主要负责的是一些文书修改,需要看大量来自不同部门的文件。“检查局”三个字刚刚过去,紧接着是“矿务局”“税务局”。
在他的手底下,一份份文件变得规整而明了。那之后,有人在办公室里喊了一句话,容礼就站起身,随着其他人一起来到一张大一点的桌子前坐下,开始汇报自己之前积攒下来的工作记录……
是个不引人瞩目,但是能获得大量讯息的岗位。容礼冷不丁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梦里自己的视角出现变化。不再是以“自己”的眼睛去看周遭的一切,而是站在第三者的位置旁观。
这种变化显得很熟悉,容礼不惊不乱。他静静看着重新坐回办工作前的自己,有一瞬间,冒出一个念头。
——我做的事情不只是这些。
但是、但是。
电脑下面贴着一句话。看来看去,上面写着“保密”两个字。
终端时不时就要被检查,没有任何关于工作的文件能被带出去。哪怕只是一张尺寸有限、只留有只言片语的照片,都无法逃开保密部的视线。
到最后,容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自己”微微抿起的嘴唇,看什么东西都显得沉着、冷静的面色,还有在其他人来时总会露出的温和一面。先想,是不是我想多了?这会儿我脑子里的一切,只是在对过往不熟悉的情况下产生的无谓联想。又想,不,没有任何先期引导,我能在这里产生的“直觉”一定指引了现实的方向方向!我一定还做了些什么,只是并没有显露任何痕迹。
话说回来,真要记下那些文件里的内容,需要用上终端吗?平常给后厨报菜的时候,容礼就觉得自己的记性不错了。眼下看,哪怕是在不知道间隔多久的梦境里,自己都能清晰看见文件上的许多文字。从这个角度判断,哪怕仅仅是凭借大脑,他就能够把整个处室的工作记录下来。
“容礼。”
日头高了一点,好在防护网内的气候调节系统始终生效。大量辐射得到过滤,透过防护网的罩部分已经是人类能够承担的浓度。日光本身却毫无阻碍地落入其中,为地上城的人们带来一天又一天的日出、日落。
有人敲敲他的桌子,问:“你要不要去吃饭?”
“自己”回答:“你们先去,我马上就好。”
来人离开了,“自己”仍然停留在桌前。
“容礼。”
呼唤声又来了。容礼收回自己的心神,定睛去看眼前画面。梦境里雪白的墙壁,在外城标准里绝对算得上“宽敞”的办公室,还有桌面上层层叠叠、用普通人难得一见的雪白纸张印制的文件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餐馆。
救了他的餐馆老板正站在他面前,有点好奇地看他,问:“无虞说,你前面找我?”
“对。”容礼彻底回到“谈论正事”的状态。他将自己在新的梦里看到的一切压下去,转而开口,“最近一段时间,店铺里营业额有些下滑……”
观澜笑笑,说:“哦,下午的预约明显减少了。”
容礼看他,总觉得老板好像也并不是很关心店铺里的营业情况。但他深呼吸一下,还是把自己这段时间赶制的第二版策划拿了出来。
观澜大致翻了翻,随后意外地挑眉,“暂时取消预约制度、降低价格……菜量不变。”
容礼打起精神,和他解释:“预约制度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更多客人踏进店里。配合单价提升,让能够吃到店里饭菜的客人总量增加,也不会让某家人一直吃,经济负担太大。”单次来看,他们花的会多一点。但长远上,客人反倒能节约很多钱财。
观澜客观地说:“你考虑地很周到。”
容礼快速笑了一下,再开口:“现在之所以说可以变化一下,是因为已经连续很多天预约不满。因为……”
观澜:“我知道,外面的诉求。”
容礼下意识去观察观澜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然后发现观澜真的显得很从容。他一顿,忍不住想,作为餐饮行业的一份子,观澜其实也是要缴纳高昂——比其他行业更加高昂——的税收的。
他忍不住想要问问老板对外面正在发生的事的态度。但话到嘴边了,又被他咽了回去。
直觉又来了。已经在店里做了那么久服务生,容礼和观澜、越无虞不算私交甚好,但对这两个人也有一定了解。在他看来,经营、赚钱,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要说什么算是“重要”,他好像也不太能分辨出来。
那还是先做好当下能做的吧。容礼轻轻咳了一声,算作拉回自己的注意力。他开口,说:“与其让预约继续不满下去——嗯,根据我的了解,还有一些客人已经把‘不满’上升到对整个餐馆。总之,不如稍微变化一下。在外吃饭的诉求是客观存在的,这样一来,也能给客人一种咱们是和他们站在同一边的感觉。”
观澜若有所思。他的目光在策划条目上一条条转过去,别看容礼说的简单,但在“降低价格”一项上他其实写了很多内容。对周围其他餐馆的调查研究、对近期菜市场的价格比较……观澜说:“你最近好像没有出去那么多次吧?而且,那些餐馆知道你是这里的人,会让你进去吗?”
容礼眨眨眼睛。他没想到观澜会问起这方面的事情,不过对方说了,他也就承认:“有一个朋友帮了我。我答应请他几顿饭。”
观澜眉尖又挑起一点。他没有明确疑问,但容礼已经解释更多:“请客的话,我会从奖金里出。”
在他看来,这是合情合理的事。老板并没有给他布置什么任务,容礼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想法。这么一来,“先斩后奏”就有点太过分了。不过老板一直十分大方,奖金制度也不是只有那一个月存在,而是一直延续了下来。容礼算了算数字,觉得还算充裕。
他没想到,听到自己的话,观澜竟然摇了摇头。
他说:“就这么做吧。”一顿,“不用你请客,可以把他带到店里——你的宿舍里也行。把他的那一份也算成‘员工餐’,我是说真的员工餐,不是你还要掏钱买那种。”最多是在购买的时候打一个折。
容礼听着,平心而论,对观澜的安排并不算意外。但他还是有点动容,很吸一口气,说:“好的。”
观澜又笑了,说:“最近生意不好,你也不用一直待在店里。想要出去走走的话,和其他人说一声就行了——也不用一定告诉我或者无虞。”
容礼又应了一声。等到后面祁妄再来,他就给对方传递了这个“好消息”。
祁妄有点意外,随后就笑了,说:“真的?我以后再来这里,都能免费吃饭?”
容礼说:“对,老板是这么说的。”讲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祁妄的眉眼之间扫过。看着对方面上清晰的疲色,容礼微微一顿,问他,“你最近很忙吗?”
“忙。”祁妄也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样子,干脆利落地回答,“那可真是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