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上了餐桌,许文昌坐在首位,左手边是长长一串人,从许峤的母亲,到许峤一家三口。右手边,则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方瑞。
这几天,方瑞被各种忽略,慢慢的,已经不太愿意出门。
可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也本能知道人在屋檐下的道理。管家来叫的时候,方瑞再不开心,也依然乖乖踏出房间,来到餐桌上。
外面的风风雨雨,方瑞能感受到一些。可是,毕竟没有人和他说具体细节。
在方瑞的概念里,事情依然停留在:许爸爸不知道做了什么,惹爷爷生气。奶奶临走之前,让我想办法逗爷爷开心,好让许爸爸回来。
所以他鼓起勇气,在许文昌又一次问起许晨练琴情况的时候,拿了一幅画出来。
是完全没有艺术价值的儿童画。放在方瑞的同龄人里,或许能得到一句夸赞。但在成年人看来,就是完全的幼稚、毫无功底。
他画了许文昌,甜甜地说:“爷爷,我画的你像不像?”
许文昌瞥来一眼。旁边,许峤、许峤的妻子弯起嘴巴,眼里都有不以为意。
出乎意料的是,许文昌的目光竟然柔和了一些,说:“是我吗?不错,瑞瑞有画画的天分。”
其他人都惊讶,唯有方瑞,因这句话,脸上显露出清晰的惊喜。
他看起来太好懂了,简简单单,像是一张白纸。之前的紧张,现在的开心,全部都展露在许文昌面前。
许文昌也有些感怀。前面那几天,因为许颂的事情,他的心情的确不好。今天,算是有了明确的解决方法——推别人出去顶锅——情绪总算舒缓一些。方瑞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让他这个当爷爷的愿意放下工作上的事情,感受一下含饴弄孙的乐趣。
幼稚怎么啦?和腾光那堆乌七八糟的事情相比,还是心思简单的方瑞比较可爱。
因为这个,许文昌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之前有学过吗?”
方瑞说:“学过!爸爸有给我报画画班。”
话音出口了,他自己心里先“咯噔”一下。奶奶临走的时候可是说过,不让自己在爷爷面前提起方嘉的事情。可现在,他竟然又说了。
他紧张,许文昌倒是没在意方瑞这点说漏嘴。他转向管家,笑着说:“给小少爷找一个老师。”
管家答应了,旁边的许峤一家子脸色变换片刻,最终转为平静。
怕什么?老爷子只是夸了那么一句而已。再说了,方瑞才多大,根本不是一个威胁。
许峤甚至凑趣地多说了两句,讲瑞瑞在色彩运用上很有天赋,以后没准儿能当画家呢。
这种时候,没人在意他的潜台词是不是“去学艺术,不要打家产的主意”。餐桌上的气氛被他盘活了,方瑞还被临时布置了个作业,画一画老宅的花园。
方瑞郑重地点头。同时,他也有点心跳加速,想:爷爷看起来很高兴啊。那我是不是可以提一提爸爸的事情了?
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许文昌又转过目光,说起许晨平日上课的问题。方瑞听着,原本的喜悦淡下很多。不过,他还不明白,自己这会儿的心情叫做“孤独”。
没关系。他心想。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管家很有效率。第二天,给方瑞找的绘画老师就来了。
对方是知名美术大学毕业,如今办了绘画培训班,在国画、油画方面都有一些研究。让他来教儿童画,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不过,这位老师在教学上明显很有一套。后面半天时间,在对方的指导下,方瑞学会了几种花的画法。等把一切展示在画纸上,他自己也惊讶,这竟然是自己的画。
他有种拿着画纸,去给其他人看的冲动。如果是在江市,这个“其他人”的人选显然是方嘉,或者贺景行,再或者是工作室里的其他叔叔阿姨。方瑞知道,他们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夸奖自己,也许自己还能得到一顿红烧排骨作为奖励。
但现在——
方瑞的心情平静一点。他问老师,可以教自己画人吗?
“画人?”老师不太明白。
方瑞比划:“一个小孩,一个大人。”
老师了然。他拿起蜡笔,在花丛中涂抹了两下。方瑞的眼睛都瞪大了,难以想象,那么简单的动作,竟然能在纸上涂出那么清晰的人形。
他说:“嗯……再要两个人吧。”
老师:“再要两个?”
方瑞掰着手指,数:“这是我和爷爷,还缺爸爸和奶奶。”
绘画老师毫无异议地画上了。恰好管家过来,问方瑞是否回房吃点心。方瑞问过,确定爷爷也会在的时候,他高高兴兴地把画纸取了下来,要拿去给爷爷看。
这是他昨晚灵机一动的方法……嗯,可能也有一点从佳佳那里得到的经验。
还是佳佳说的。爸爸妈妈离婚之后,每一周,佳佳都会被接到妈妈那里一段时间。那时候,妈妈看到了她的画。一家三口,开开心心。老师布置的题目,是“我的愿望”。
他不知道,为什么许文昌看到自己的时候还很高兴。可在看了画之后,神色就冷淡了下来。
一直到被从许家送出来、来到许母在外的住处,方瑞都是茫然的。
送他的人是管家。见到管家的时候,许母脸上迸发出了喜悦的光芒,连声问:“是不是要带阿颂出来了?阿颂在里面,会吃多少苦啊!他可是腾光的负责人,这么下去,对腾光也不好……”说着,见管家往旁边站了一点,露出身后的方瑞。
许母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她看着方瑞,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不过,在管家面前,她还有所遮掩,只说:“怎么忽然就……瑞瑞不是和爷爷住的好好的吗?”
管家没有回答,只说:“是许总要求的。”
他身侧,方瑞低着头,不敢看许母。
许母有火气,又没地方发泄。等到勉强送走管家,门关上,只剩下自己的人在了,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厌烦地开口。
“真是个祸害。”许母说,“自从来了,就再也没一件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