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一言一语中,秦戎恍惚的面色逐渐缓和。
而这时候,李明月已经亲昵道:“怎么管阿纵就叫名字,管我与老秦,就叫得这样生疏?”
裴钦微笑一下,应道:“秦叔、月姨。”在军中时,他们的确曾以此相称。
“好孩子。”李明月叹了声,“我从前还想,阿纵原先交的那些朋友都不大靠得住,可人生在世,又怎能没有知己。如今,知道你与阿纵感情这样好,我也就放心啦。”
说着,她举起手中酒杯,言笑晏晏,“这一杯,我先喝了。”
裴钦道:“不,自是我来敬秦叔月姨。”
说着,同样举起手中杯盏。
场面逐渐热闹,甚至说起秦戎、李明月年轻时的旧事,真正有了“家宴”的味道。
当天晚上,秦纵正要歇息,便听裴钦说:“阿纵,我想回家一趟。”
他微微怔忡,去看裴钦。见裴钦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面。说着要离开的话,语气却是轻松的,与此前决然截然不同。
秦纵笑笑,说:“如何就要回家?”
裴钦侧头看他,说:“你父、你娘算是知晓我们的事儿了,也该让我父知晓。”否则,秦戎与李明月待他这般好,裴家却无甚表示,总觉得对秦纵不公。
秦纵已经想见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道:“那也要年后再走。”
裴钦笑笑,说:“也是。”
灯火吹灭,两人并肩躺下。
黑暗之中,裴钦道:“我原先以为,毕竟是这等大事,他们总要不满些时候。是我小人之心。”
原先只是一句感叹,没想到,竟引得秦纵再开口。
秦纵说:“兴许——”
裴钦:“嗯?”
秦纵难得安静。
因今天下午在亭中的相聚,他忽而有了冲动,将自己重生的事,一样告诉裴钦。
到如今,裴钦、父母,原本就是与他最亲近的人。秦纵扪心自问,倘若裴钦怀有一样秘密,不愿说与自己,自己哪怕面上不显,也一定觉得心冷。
可毕竟事关皇位。如果裴钦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中,他原本是登基的人,他会如何想?
秦纵心思渐渐沉下。裴钦有所察觉,主动道:“阿纵,有什么事,都能说与我听。”
秦纵眼皮颤动,这时,裴钦又补充:“唔,若着实难言,也莫要勉强。”
“不,”秦纵说,“不算勉强。”
他忽然想通了。这样下去,哪怕裴钦不留意,自己也会陷在“裴钦兴许要在乎”的心思里。可早前时候,他与裴钦明明说好,以后都再不要有什么思虑。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有无觉得,殷玄做过的许多事,都十分莫名?”
裴钦“咦”了声,“你是说?”
秦纵道:“张涛。”
裴钦笑笑:“他啊。对,我是想过。殷玄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才让这么一个人上战场。”
秦纵道:“他没有失心疯。只是他曾经知道,张涛以一己之力,阻拦裴家军长达半年之久。”
裴钦卡壳,承认:“我好像没有听懂。”
秦纵转向他的方向,补充:“不过,被阻拦的裴家军到底将张涛率领的军队击溃,再度北上,攻破京城,踏入皇宫。”
黑暗,裴钦不言不语。
看着情郎的侧影,秦纵一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一面继续说了下去。
他道:“我由此而死,殷玄想来同样由此而死——对,那时候,我父、我母俱亡于西域汗国游兵刀下。我心灰意冷,殷玄让我入宫,我也未有反抗的心思。”
至此,裴钦终于听懂。
他说:“‘重来一次’,原来是这个意思。”
秦纵轻轻“嗯”了一声。
他耐心地去等裴钦的反应,听裴钦问:“我为何会反?总不至于,殷玄也让我……”
秦纵咳了声:“不曾。”停一停,才又开口,“你父屈死于殷玄之手。”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到,身侧裴钦忽而紧绷。
过了好一会儿,裴家将军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父如今安康。”
秦纵:“嗯。”
裴钦翻过身,将秦纵搂在怀中,爱惜地吻他发丝,说:“你也不曾为他所伤。”
秦纵眼睛眨动,眼眶微热:“……嗯。”
裴钦:“秦叔、月姨俱是安好。真是再圆满不过。”
秦纵吸一口气,察觉到鼻翼间的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