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欲哭无泪。如果遇到的是其他人,他还有心思逞强好胜。可一来,“镇北将军”四个字一出,他先一步软了膝盖。二来,这么多人看着,的确做不了什么。
他满心愁绪地叹气。同时,听着秦纵的话的船客们心神一凛,即刻各回各的房子,察验起贵重物品。
秦纵便守在船头,一副看着船老大,也替其他人警惕河匪去而复返的模样。此时已经游到岸边的睿王府来人见状,心头发紧。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纵这副作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
——不能让他们发现,陆青回了他原先住的那间船舱,他这会儿无处可去。
总算到了天亮,下一个港口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在船客们面前,秦纵和陆青讲好。他们一人负责押船老大去报官,另一人负责镇守船上,好让其他船客平平安安抵达京城。
听着两人的对话,船客们皆有动容。
听着诸人一声声“高义”的夸赞,陆青面带笑意,不见半点心虚。秦纵倒是咳了声,转过脸,看着面色灰败的船老大,又说:“如今知道无颜面对父老了?行,我看你昨夜一副受了冤屈的样子,也不想当真冤枉好人。下船之后,你先将面孔蒙上。旁人哪怕见你进到官府,也不知晓面罩之下的人正是你。”
船老大听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跳。
这是个办法。同时,他也想到另一种可能。
船老大咽了口唾沫,露出一丝讨好笑容,说:“小将军说的是!”转脸,要手底下的船员去帮自己找个能遮掩容貌的东西来。又提出,自己这身打扮,在熟悉航路的人看,一眼就能分辨出他的身份。小将军可否高抬贵手,容他把衣裳也换掉。
秦纵应了,不过要求他就在甲板上换。
船老大说了一叠声“自然”。这幕照旧被船客们看在眼中,引得一片“啧啧”感慨,说小将军实在心善。
秦纵并不应话,倒是陆青,见着这幕,微微笑一下。
后面船老大果然在甲板上换起衣裳。这一幕毕竟有碍观瞻,哪怕是仍待在甲板上的船客,都挪开视线。
船员们挡在船老大身前,几个身影交错晃动。再过一会儿,船老大出来了。果真是包裹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秦纵见状,有意皱眉,说:“你这又是做什么?”
大约因为嘴巴被挡住,船老大这会儿说起话来瓮声瓮气,道:“依照小将军吩咐,把面孔遮住。”
秦纵很不赞同地看他。在他目光之下,船老大似是忐忑,肩膀微微缩紧,身体也后退一步。
不过,秦纵最终道:“罢了。”
他到底这样带人下船。在他身后,船只再度扬帆。
秦纵与陆青讲好,将人送走之后,他会尽力追赶船只。不过若赶不及,还请陆青帮他把那些箱子、柜子送到秦府。
陆青自然答应。他站在船侧,远远看着逐渐变小的码头。余光一闪,见到一个人影从船舱边缘跑过。
陆青低笑一声。
再说秦纵。
下船之后,他带着人一路入城。
他身后,船老大显得愈发紧张,目光闪烁。
秦纵瞥他一眼,忽而说:“你想逃吗?”
船老大一个激灵,磕磕巴巴,忙道:“不、不!”
秦纵“嗤”地笑了声,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并不信任,又说:“他是如何与你说的?你逃走之后,会好生安置你家人?”
船老大愣住。
秦纵目视前方,脚步不急不缓,说:“我实话告诉你。前面船上,那个‘陆青’可并非什么‘义士’,而是流窜在外的重犯。”
船老大瞳仁蓦地缩小。
他咽着唾沫,脚步蓦地加快,跟在秦纵身侧,问:“那人是……那您又是?”
秦纵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船老大看了,忙说:“是了!您说过,您是镇北将军家的小将军。”
秦纵说:“那你呢?”
船老大——实则是一个听着要求,扮成这副模样的船员——抬起手,要摘下面罩,同时说:“我叫张重九,这是来船上做活儿的第二年。”
动作到一半儿,听秦纵轻声说:“别摘。”
张重九一愣,倒是乖乖停手。想了想,又把面罩仔仔细细拉好,不问缘由。
秦纵说:“那陆青犯下的案子太大,不是这小城能办的。我要去首府,你认得此地路否?”
张重九忙说:“认得!认得!”
秦纵说:“你给我带路。找到郡守,便能调兵,将陆青擒住。”
张重九听在耳中,双眼冒光。
他这一生,何曾有这样接近此等大事的时候?想到自己能在里面做出贡献,他立刻摩拳擦掌,应道:“自然!”
秦纵听着,唇角挑起一瞬,复又压下。
他与张重九穿过这座小城,买了两匹瘦马,纵马离去。
这一幕,被从后面追来的睿王府中人看在眼中,就是:在他们离开之后,秦纵立刻下了船。还心虚似的,将他身侧的人捂得严严实实!
除了焦琴之外,那人的身份不做他想!
睿王府的人紧跟着出城。行至官道,察觉身后异动。秦纵眼神闪动一下,说:“重九,停下,咱们寻个地方藏着。陆青的手下追着咱们来了,怕是我在船上的说法到底让他们怀疑。”
张重九立刻点头,乖乖按照秦纵吩咐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