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
赵谨之深信自己成了林婉的利用对象。
裴远回青山村后的这几日,也不知她在琢磨些什么,忽然心血来潮,在阖府人其乐融融乘凉观荷时,提出要出城游猎。
林老爷自然不肯。
林婉面不改色道:“谨之表哥说带我去。”
众人将怀疑目光投向赵谨之。
他强忍住苦笑的冲动,睨了林婉一眼,她避开了。
赵谨之硬着头皮道:“是。婉婉说她太闷,央我带她出府,到外面看些好玩的。”
林夫人:“怎么非到城外去?城中就不好玩了?婉婉又缠你表哥胡闹。”
林婉:“表哥精在射猎,我和他久不见了,积攒这许多年的好话趣事,都想对他说。再过些日子谨之表哥就要走了,娘,我想再和他相处一阵,就像小时候那样。”
林老爷并不一定相信女儿对赵谨之真有情愫,但他并非神人,不知道青山村发生的事钩连现在,林婉瞒着众人的小算盘。
林婉和赵谨之久处没有坏处,他和林夫人长时间努力却始终无法强迫林婉做的事,目下由女儿自己提出来,林老爷虽然疑心,但也只是拨派更多林府的人手跟随,一来护卫林婉的安全,同时也为看管她,避免再出岔头。
时近正午,天伏日烈,马上配着箭筒弓簇,人随都是劲装出猎打扮,车马队随林婉指示漫无目的地闲晃,酷热下汗流浃背。林婉见众人不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赵谨之,这才出声,让人马歇在城西街的茶篷里。
趁着人疲马热,无人看管的功夫,林婉出其不意,领着悠哉悠哉的赵谨之打后门开溜,一路径行,奔向连云山。
赵谨之被她拉着,也不多问,起初猜测林婉在打什么主意。但看马车逐渐偏离人居,渐钻进深山,满眼绿林茂草,忍不住拨开车帘,喝令停车。
车夫收了林婉的银钱,任人如何询问叫停也不答应,将马车赶得飞快。赵谨之眼中顿现冷意,正欲动手,林婉道:“不用叫。等到了地方再说。”
赵谨之挑了下眉,面上带笑,“我倒也不想理。只是怕伯父误以为我带跑了你,要生剥我的皮。”
“放心好了,我在桌上留了字条,就说我们出来玩不喜欢有人跟着,他们找不到人,自然把字条拿回去给老爹。”
“我们?”赵谨之,“......你又把我推出去了?”
林婉白他一眼,“怕什么,出事找表妹,有我给你担着呢。”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停在连云山脚下十几里远,再不肯前进。
林婉知道车夫是畏惧附近的山匪,扶着赵谨之的手下马车,四野望去,一片青草绿树间隐约有木篱蓬庐,百十步外木杆上挂的酒招迎风摆动,下面栓着几匹正食草料的骏马,隐隐有人穿梭其间,给马添草料。驿站比远见打上不少,原依山下村落的旧址而建,远近疏落围在一起,也有十几间房屋,簇拥中央的叁层小楼。
方圆几里只这一家驿站,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来往行人休歇的时候,驿馆里外却只有几匹马和一个伙计,林婉却半点不疑心,轻熟地拉张椅坐下,与那伙计接茶递水,竟似来过好几次般。赵谨之狐疑地坐在林婉旁边,她把茶碗推给他,赵谨之接了,眼瞥见那碗边缘有圈褐色茶垢,象征地递到嘴边,唇未沾水,就放下了。
林婉也不在意,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赵谨之虽然看出她有事相瞒,但林婉不主动开口,他也不多问,两人一个打哑迷,一个耐心耗着。店伙计不断来添茶,林婉总要问一次现在是什么时辰,明明没过多久,却似漫长无比。赵谨之留心她的反应,默不作声地看,不断用茶水清漱杯子,但洗了茶垢,茶杯口剥落的黑漆更碍眼,赵谨之白做功夫,一时气笑了。
他觑着林婉,眼里带笑不笑,她却又顾着盯他唇下那颗针眼大的小痣看。
此时两人牵马并肩走出客驿,林婉瞧得入神,听见他笑问,“就这么好看?”
林婉点点头,下一刻赵谨之猝然凑近,他本意玩笑,天光下,那双长眼睛里的光细细碎碎,林婉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她的反应根本没经思考。
她说:“第一次看见我就在想,要是长在裴远唇下是什么样。”
赵谨之退回去,一时兴味索然。
这些话她原本不必要说,但现在她说出口了。连林婉自己都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抬头看看日偏方向,觉与镖局和众乞约定的时间相去不多了。骑马径往与众丐和所雇镖局众人约好的地点会合,赵谨之与她并辔而行,一路上都没再开口。
直到拉马停在山脚下,两边都是密林,前几丈远处,一队马车外围着几十人,林婉仔细辨认那些人的衣装正属所雇镖局,当下知道事情成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登时落地。她正欲驱马上山路,忽被一把拉住马缰。赵谨之向来温柔,这时却执拗得吓人,缠住马缰的手腕如同钢铁,林婉道:“我有事!”
他笑道:“也不差向我解释一句半句的时间。”
林婉的心中有不解,有焦急,但不担心。她知道事情办成了,乞丐穿上镖局的衣服,镖局又有很多人手,声势上就胜了一筹。连云山的匪徒能与官府抗争残喘至今,只因为占了天险之利,但现在他们拦劫路过的高官,已经离开了赖以藏身的陡峭山壁,在平地上,他们是群乌合之众。
山匪一定要输,他们不知道消息提前泄露了,他们的人手也不及镖局精武强悍的打手。
以上猜测的前提是,林涛吐露的信息是真的。
林婉曾怀疑过,她一直没有放下疑心,但林府的事态让她必须尝试。
好在林涛没有说谎。连云山的几十人虽然比想象中悍勇,但够识时务,面对无法对抗的镖局众人,勉强抵抗一阵后还是伸手就缚。
两匹马被栓在树干上,林婉走向坡下。有一点很奇怪,尽管争斗已经结束,镖局众人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穿着统一的藏蓝武服,只有十几人围守被捆在一起垂头丧气的山匪,剩下的人都目不转睛盯视中央空道上的马车。
马车朱顶珠帘,是车队中最大的一架。车帘严严实实地遮住车内,谁都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镖局的人不知道要救的人是谁,他们不认识也没听过知府的事,他们只拿钱办事。
林婉知道,所以她慢慢走近,走到车门前,斟酌该如何称呼里面这位大人。
现代人见古人,她想像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她走过去,想要掀开门帘。
人群中忽然一声大喊,“别去!”
一个人焦急道:“里面的人很厉害,他不是手无寸铁,他会杀人!”
他的语速很快,但林婉的手已经伸出去,当她听见那声喝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周围的人来不及阻止,车帘后静悄悄的,好像在等着林婉。
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林婉心头一跳,马车忽然剧烈摇晃,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个东西从里面飞出来种种摔在地上。那人口鼻青肿流血,他与林婉擦身摔下时扯住她的袖口,林婉不知作何反应,猝不及防,踉跄几下,仰面欲跌。就在她摔倒前一刻,后背被稳稳托住。
那人滚在尘土里,挣扎呻吟,看装扮也是山匪。
林婉第一次看见浑身是血的活人。
她睁大眼,下意识地后退,但没有叫出声。
赵谨之扶着她肩膀,注视车帘。
里面先伸出双修如梅骨的手,那人从马车中出来,先映在众人眼里的,是张年轻人的脸。
他手上有柄带血的弯刀。
镖局中人把他拖到一旁,检伤上药,被打伤的人还在呻吟,伤痕见骨,马车中的伤人者旁若无人,即使受伤的是山匪,伤人者的狠辣依旧使人胆寒。
一人站起身,怒目喝道:“小子,你未免也太跋扈了!”
那人微侧目,冷道:“有什么问题吗?”
事情其实很清楚了,山匪劫财,误以为最豪奢的马车中就是知府大人,这受伤的匪徒不知怎么想的,不知要劫财,还起了害命的心思,趁人不备钻进马车,想要灭口。
但他显然失算了。不止他,连林婉也失算了。
马车里的人根本不是知府。
林婉脑中有各种念头和画面飞快旋转。她与那年轻人对视,不知怎么,很想提醒他衣服上溅了血。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应该很讨厌这个。
但她张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呆呆盯着年轻人的脸,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赵谨之笑道:“还以为最快要半月以后,你来得真早。”
方才人被踢出马车时就擦着她身体掠过,寻常女子被吓到,也是情理之中。
眼瞥见赵谨之搭在她肩膀的手,年轻人注视林婉呆愣的脸,冷声道:“半点长进也没有。没用的废物。”
——
她第一次混进书馆,看见那群少年年少纨绔,簇拥他玩笑,提起他的未婚妻。
他语气中都是厌烦,“不必再提。”
——
他说:“林家的大小姐,也不过如此。”
林婉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林婉还是已死去的林小姐。
赵谨之轻推她提醒,笑道:“别发呆了。你的昭表哥来了。”
林婉盯着那年轻人的脸,惊讶道:“......你是杨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