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竭草!”粟禾骤然低呼一声,“当初宁岁宫那位和皇嗣不就是因百竭草亡故的!娘娘,这......”
晏七从前亦听闻过刘娘娘与皇嗣的死因,那时候阖宫都说是皇后所为,可后来祸源却又成了一盒掺了百竭草粉末的香粉,除了那香粉再没有别的真凭实据,火一霎烧到了淑妃身上,他也因此受难。
但他从前并未真正在意过那件事究竟是谁做下的,可如今看皇后神情,想来当初下手确是徐良工无疑了,只不过授命的信笺造假,让他也成了幕后之人的棋子。
只是此时不知为何,他看着皇后忽然想起:当初暗害那一对母子,她是否也是点了头的?
那须臾一点念头刹那间就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猛地刺进了他心底里。
这厢张家的死因消息刚送进栖梧宫,而承乾宫那边,冯祎在温然春光下头顶着一脑门的热汗步履匆匆地踏进了勤政殿的大门。
皇帝正立在书架前翻阅古籍,听闻来人脚步声便侧目望过去,瞧着他满头大汗的惶然模样,顿时皱了眉。
“出什么事了把你急成这样?教人看着成何体统!”
这么一打岔,一点儿看书的闲情逸致尽都散了个干净,皇帝说着话伸手将书籍放回到书架上,一转身,负手往长案那边去了。
“是臣失仪,还请皇上恕罪......但臣确是有要事回禀。”
冯祎跟在他身后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听他没言语,遂接着道:“臣今日从府衙回家中之时,在家门口被一高门侍女拦下,那侍女交给了臣一份文牍,说是......明仪郡主献给皇上的第一份忠心。”
彼时冯祎哪里知晓明仪与皇帝有何牵扯,狐疑收下了文牍,只待进了屋打开来方一查看,人便吓成方才那个样子了。
“明仪?”皇帝止了步子回头瞧他一眼,“那文牍里写得什么?”
距离上回明仪觐见已然过去了许久,皇帝其实也并没有将她的一番说辞真的上心过,毕竟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丫头,又能指望她真的做成什么事?
却不料身后冯祎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奉上一叠文牍,“臣无意知晓此事实在惶恐,事关已故刘娘娘与皇嗣,还请皇上亲自过目!”
皇帝果然一霎变了脸色,从他手中拿过文牍打开来,细看之下才发现里头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徐良工当初谋害皇嗣的一应过程!
从百竭草来源途径,宫中经由谁人之手,他又是如何欺君罔上派人将百竭草粉末装进合和香中混淆视听......诸如此类一一详尽,最后甚至还有一份名册,徐良工手下亲信、谋害之事狼狈为奸者,尽在其上,只巧妙的只字未提承国公与皇后。
当初宁岁宫出事,他就知道皇后身边除了徐良工没人能办得那般滴水不漏,只是苦于寻不到丝毫蛛丝马迹惩治那狗奴才,而他要皇后将人交出来,却也只得了一场荒唐戏。
但谁知那时费尽心思苦寻无果的铁证,如今却一朝被明仪送来了眼前......
上首半晌没有动静,冯祎跪在地上心中也是忐忑,那文牍中的东西可不同于捕风捉影的一曲“恶妇谣”,一旦公诸于众,国公府与皇帝之间便是真真正正摆在明面上的水火不容了。
而现下的皇帝,是否有足够的把握可以压制得住届时风起云涌的朝堂局面?恐怕没有,先前因张家灭门案所争执的三法司会审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皇上......”他踌躇唤了声,“如今徐良工人虽在牢狱中,但张氏灭门案迟迟没有进展,再这样下去,定不了他的罪,皇后娘娘必然施压问责,到时候这人恐怕就留不住了......臣愚钝不知如何处置,望皇上示下。”
也就是眼下若不处置这人,一旦放虎归山,下次再想要他的命可就难了,但要是想用谋害皇嗣的罪名定罪,那便跨不过国公府与皇后,也跨不过朝堂党争去。
皇帝听得明白,有些事便就是如此,寻不到破绽时一心想要铁证,如今铁证如山,却更觉得阻碍重重。
他沉默了半会儿,只从文牍中抽出了那封名册,其他的复又交还给冯祎,“避开三法司提审徐良工,张家灭门案与皇嗣被害案,认哪个,由他自己选。”
这也就是还不打算在明面上撕破脸,两个案子孰轻孰重徐良工不可能分不清,皇帝愿意退一步,只要他的命,至于究竟背着哪一种罪名去死,不是那么重要。
冯祎会意,接过文牍忙躬身退下,他走后,皇帝手持名册在殿中渡步良久,不多时,沉声朝门口的林永寿吩咐了句,“传步撵,去栖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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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晏七鲜少能在皇后脸上看到仿若穷途末路的神情,但当她喃喃说出张家人的死因时, 那轻缓语调中一点几不可闻的叹息确是无能为力的意味。
他听的明白, 她可以为徐良工身上莫须有的诬陷脱罪,但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是有人设了一场局,连她也成了局中的棋子。
“皇上驾到!”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林永寿尖细的嗓音, 透过半开菱花窗飘进耳朵里直刺得人心头一跳。
晏七侧目望出去,便见皇帝自庭院中阔步而来, 隔着朦胧的窗纱能看到廊檐下的宫人渐次拜倒下去, 四下行礼的声音过后, 仿佛只剩下云纹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听起来甚是咄咄逼人。
粟禾前去迎人了, 晏七收回目光轻唤了声皇后,“娘娘……”随即上前两步, 躬身自她手中拿走了传递消息的信笺, 握成团藏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皇后端坐着没动任他施为, 手肘撑在木几上轻揉了揉眉心, 嗓音倦怠,“你先退下吧, 替本宫去看看阿英,今日天气好,她若是有兴致,就带她去花园玩儿会儿。”
想是预料到来者不善,怕待会儿吵起来那般难堪场面再教扶英看去, 没得吓着小孩子。
晏七躬着腰,一双手交握在衣袖下,沉吟片刻没应是,却只说:“奴才会教人带小姐去玩儿,但奴才就在殿外守着娘娘,寸步不离。”
这还是头回听他驳了自己的意思,皇后闻言抬眸瞧了他一眼,这人就那么半垂着双眸不卑不亢站着,纵然低眉颔首也颇有几分无声的执拗,倒不叫失礼僭越,只是教她觉得这些时日是太宠信他了,才让他生了这般“忤逆”的性子。
明明从前,他总是百依百顺的。
皇后倒也不恼,勾唇浅笑了下,“随你,但若无本宫传召,定不可贸然进来。”
晏七抬眸瞧她一眼,心满意足嗯了声,转身时看皇帝已从画柱后绕出来,恭敬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今日天光极好,暖阳从半开的菱花窗下斜照进来,落在软榻上撒下半边金箔,榻中小几上的香炉中袅袅升起一股薄雾,是股极浅淡的蘅芜香气。
皇后未起身相迎,只隔着氤氲的香雾抬手朝一侧指了指,“皇上请坐吧。”
皇帝原是大步流星而来,此时进了殿中见了她,反倒又不着急了,撩起膝襕在软榻一侧落座,举目将她打量了几眼,先问:“听闻你这几日病了,太医怎么说?”
显而易见的事情,皇后也用不着瞒他,“是有许久了,开了春儿天气时常骤冷骤暖,偶感风寒也不稀奇,再加上这几日急火攻心,始终不见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