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张脸,近看时有种玉质的干净细腻,眉眼轮廓清晰却不锋利,正适合那一双纯澈的眼睛,而男人的眉总是要比女人的浓,但他的不显粗重,而是十分清秀齐整,不消用石黛勾画也能自成一派英气。
铺好了,她让他睁开眼,许是弓着腰有些累,于是自然伸手挑起他下颌促使他扬起脸来,身子向后审视片刻,瞧着满意了,又侧身去妆台上拿胭脂。
晏七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只能趁她转身的间隙低下头徐徐换口气。
她衣袖间的凤髓香气在他胸腔中堆积的久了,像是猛地燃烧起来,烈火灼灼烘烤在他身体里,烘烤得血液都沸腾不已,汩汩流动过脸颊,带起一阵脸热,幸而被随后扑在两颊的胭脂稍稍掩盖了些去。
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得想要逃离她身边过,额上甚至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可她从妆奁中已取出一盒石榴娇,用簪头取出一点抹在他唇上,浅淡的唇色立时便妍丽起来,只是簪头太过细小死板,涂抹的并不均匀。
她居高临下看了会儿,似乎不甚满意,还想修正一二时他却像是想要躲闪。
“别动。”
她忽然蹙起了眉蛮横不已,弯下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指腹不由分说地覆上了他的唇,一点点沿着优美的线条轻缓的摩挲、游移,却不想那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却猝不及防地从指尖传遍了她全身,心中像被猫爪似有若无的挠了一下。
她的眼中渐渐聚起缥缈的雾气,像隐在薄云后的月光,朦胧而迷离,看着他,轻轻地低语仿若呢喃一般:“你若身为女子,定是个倾国美人......”
晏七几乎要沉溺在她的目光中,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越靠越近,近到气息都几乎纠缠在一起,他脑海里波涛汹涌无力思考,喉咙不自觉狠狠滚动了下,声音暗哑,轻唤了声:“娘娘......”
一瞬间如风吹散迷雾,她恍若黄粱梦醒,迅速退后了一步,收回手撑在妆台上,眉间深深蹙起的深谷哪怕侧着身也留下了仓惶的痕迹。
晏七亦是一样的狼狈,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连一贯的请罪都忘记了。
直到听见外间扶英扬声叫“阿姐”,她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下,临走时沉声交代他“里面有清水,去洗干净”,便转身快步踏出了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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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雪夜不见星光,宫女在廊檐下早早挂上了宫灯, 灯火在寒风中飘摇, 隔着窗户看,像是水上无依的浮萍。
皇后自下半晌从东偏殿出来, 已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瞧了一下午的窗户纸,连晚膳都没有陪扶英一同用, 从前没有过那样恍惚的神色,粟禾看着有些担心, 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遍, 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临到晚上就寝前, 她双手托一块朱红檀木托盘进暖阁,仔细将一碗安神药汤捧到皇后面前, 轻唤了声,“娘娘, 是时候该喝药了。”
皇后收回目光恹恹嗯了声, 接过药碗拿在手里, 没立刻往嘴边送, 又听粟禾问了句:“娘娘,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奴婢瞧着娘娘似是有些心绪不宁呢。”
她一怔, 摇摇头说没事,半垂着眼睑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抬起头问:“今日是月中,承乾宫那边派人来过了吗?”
粟禾听到这儿恍然明白过来, 如今西经楼已然不存在了,临至月中时皇后再也无处可去,避无可避。回想当日皇帝寸步不让执意封禁西经楼的模样,任谁看了也能知道那较着的是什么劲儿。
她一念及此,便料想皇后下半晌神思恍惚定然是为这个。
“承乾宫那边还没派人来,奴婢先前倒是教人去打听了一回,但那边只说是皇上这会子尚且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其余的一概不知道。”
粟禾说着眸中精明一闪:“往常那帮子奴才可没有这样的,想必这回是上头提前有了交代,不让透露。 ”
让藏着不说,那想必是还在为此前跑过来一趟却正赶上皇后歇在偏殿的事计较,上回是巧合,但如今总归她已经没有别处可去,他就想看看,她这回究竟是不是有意还要去偏殿避着。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开始跟她使这些逗猫逗狗似得心眼子了。
皇后蹙了蹙眉,面上有些不悦,“不透露便不透露吧,往后不要再派人去打听,倒给人看了笑话。”
粟禾应了声,又踟蹰道:“那娘娘您若实在不愿与皇上同寝,不如今晚仍旧与二小姐一道歇在偏殿吧,皇上上回不也没见说什么吗。何况往常有西经楼,您往那儿去是礼佛、是为皇室祈福,怎么着对彼此都是个体面,但如今皇上非要将那份体面扯破了,也怨不得您。”
她到底还是向着皇后的,帝后感情和睦夫妻情深自然是好事一桩,可若是皇后不愿的事,粟禾也不愿费那些唇舌再去劝阻堵她的心。
更何况寻常女子都还期盼着此生嫁个心上人再将身心托付,而皇后呢,十五岁起就被逼着为进宫做准备,嫁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半大孩子,从进后宫开始便陷入了与太后无休止的争斗中。
好不容易费尽心力斗垮了太后保全了皇帝,自己却被困在了宫里,她这辈子都注定要在皇后这个位置上,至死方休,再没有什么选择心上人的机会了。
皇帝既然有那么多女人,旁人又何必再来苛求她去做违心的事。
皇后闻言没什么答复,仰头将药喝了,眸中仍旧没什么精神,沉吟片刻却说算了,“就在正殿安置吧,皇上今晚大约是不会来的,况且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已进了这深宫,难不成还有出去的一天吗?徒劳费那些功夫做什么。”
“娘娘......”
那话说得教人听来意外的很,粟禾不知她为何忽然转圜了心意,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她已自顾起身唤了人进来伺候梳洗更衣去了,而后帐幔四垂,将一切纷扰尽都挡在了清梦外。
粟禾心下疑惑莫名,却没办法再开口明言,只得自己再细细琢磨几个来回,可越琢磨,心中那团线便越寻不到头,成了一团乱麻。
承乾宫这会子还是灯火通明,皇帝批阅完手头的奏折,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抬手揉了揉眉心,林永寿适时递上来一盏清茶,“皇上,歇会儿喝口茶提提神吧。”
他接过去,低着头品一口,隔着缭绕的茶香忽然问:“栖梧宫那边什么动静?”
林永寿心中了然,含笑回道:“西经楼都已然不存在了,还能有什么动静,方才听小路子来回说那边派人来打听了一回,问皇上您今儿晚上是否还驾临,幸而先前已吩咐了下去,底下人心里有数口风都紧,一概回了说不知道。”
“还真的派人来问了......”皇帝答应了声,眉间存着这些年日积月累蹙起来的浅淡痕迹,目光袅袅在虚空停住许久,“那你说,皇后派人来问这么一遭,究竟是愿意朕过去,还是不愿意?”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林永寿有些犯了难,片刻没答上来,脑子里飞快倒腾了几个来回,凑出来句:“奴才哪敢猜度皇后娘娘的心意,但奴才也教人去栖梧宫打听过了,皇后娘娘今儿没往偏殿去,就歇在正殿了。”
既然不知他会不会去也仍旧歇在了正殿,想来封闭西经楼果然还是有些效用的。
皇帝手掌拿着茶盏,食指轻敲在边缘,来来回回敲了十几遍,听见林永寿凑过来试探地问了声,“那奴才去传步撵,皇上今儿晚上摆驾栖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