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明烟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着实被吓着了,她大惊:“皇上呢?皇上如何了?”
红栾道:“娘娘莫急,皇上好好的。”
拓拔明烟一瞬间提起的心口就落了下去,落下去之后这才关注起华北娇,问红栾:“当真被一箭射中心口?”
红栾道:“是呀,现在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们都在底下议论着这事儿呢。”
拓拔明烟眸底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冷冷说道:“这就叫活该,就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她如此高调得宠了,所以要派人来夺她的命,没那个命,却非要享那个富,不死即残。”
她又对红栾说:“再出去打探,但凡有消息就来报。”
红栾说了一声是,立马又出去了。
等再回来,红栾的脸色就有些奇怪,她走到拓拔明烟面前,抿了抿唇,说道:“娘娘,婉贵妃好像度过危险了,太医们都回去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见拓拔明烟的脸色明显又沉了下来,她想了想,还是说道:“皇上宣了聂北进宫。”
本来听到婉贵妃度过了危险拓拔明烟就不舒服,想着,怎么就没射死她,后面又听到红栾说殷玄宣了聂北进宫,她当即眼皮子一跳,眸上掠过心惊之色,不知为何,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就一下子砸了出去,她此刻就坐在屋外的凉亭里,这杯子一砸下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硬石板地上,发出很重的一道咔嚓声,她被这咔嚓声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红栾和素荷都在旁边惊呼,可她好像没听到似的,低头盯着那被砸碎的杯子,杯子破了,四分五裂,碎片飞的到处都是,还有那一摊微小的水渍,在阳光的照耀下,反着刺目的光,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聂北的那一双眼睛,如兽王一般盯着她,在说:“你是凶手,我会让你死的跟这个杯子一样壮烈。”
拓拔明烟吓的大叫。
红栾和素荷纷纷冲去抱住她。
红栾大惊:“娘娘,您怎么了!”
素荷道:“娘娘,您小心些,不要踩到碎片了!”
拓拔明烟双手颤抖地扶着她二人,脸色又一阵一阵发白,她低喃着:“聂北,聂北……他怎么出来了,皇上怎么把他叫来了!”
红栾道:“好像是查婉贵妃中箭一事的,娘娘,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拓拔明烟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心想,是为了婉贵妃,又是为了她!
皇上为了她,竟然不惜出动聂家人!
好哇,真是好极了呀!
皇上,你怎么能这么做!
你明明知道太后是如何死的,你明明知道聂家人为何在太后死后一下子退出朝堂,你明明知道聂家人一旦出来,势力要追究太后的死因,他们不是旁人,他们是聂家人,在大殷帝国所有人都惊怕的聂家人,他们一旦盯上某件事,那就会不死不休,尤其,聂北是断案神手,他若要执意调查太后死因,那就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凶手!
你这是在把我们所有人都往死路上赶呀!
拓拔明烟一瞬间眼泪又流出来了,她心口起伏,险些要喘不过来气,红栾和素荷吓的尖叫,不停地喊着:“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们呀!来人!快来人!”
王榆舟又被紧急地请了过来。
好在现在龙阳宫不需要他,他来的很快,来了就给拓拔明烟号诊,这个时候的拓拔明烟情绪已经平定了下来,她只是悲戚地哭着。
她觉得,华北娇就是她的天敌,是进宫来克死她的。
她这样想,陈德娣又如何不这样想?
陈德娣也已经知道了今天所发生的全部事情,而陈德娣担忧的远比拓拔明烟所担忧的还甚!
陈德娣很清楚今日这起事件是谁做的。
是她陈家人。
这下好了,人没有杀死,惊动了皇上不说,连聂北……都被惊动了。
陈德娣眉心很沉,手脚冰凉,可她素来沉稳,遇事很能稳住自己,她告诉自己不用担忧,不用惊慌,聂北出来了又如何,他不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凶手,别人说他是十六阎判,他还真能是阎判了不成?
最多是断案有一手罢了,不管是之前太后之案,还是今天婉贵妃之案,他就算再有本事,也定然查不到真正的幕后之人。
若真让他查去了,那她陈家人就白混了这么多年了。
陈德娣立定心神,问何品湘:“有人去龙阳宫看过婉贵妃吗?”
何品湘摇头:“没有。”
陈德娣冷笑:“宸妃不是素来跟婉贵妃很交好吗?今日婉贵妃遭此大难,她没去看一眼?”
何品湘道:“宸妃是跟婉贵妃交好,可宸妃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个时候她可能知道去了也见不到人,而且,皇上此刻忧心忡忡,大概也极为暴躁,这个时候皇上的眼里没有别人,去了龙阳宫,不管是好心还是假意,都得不到皇上的喜欢,再者,皇上也下了旨,闲杂人等一律不能去龙阳宫扰了婉贵妃养病,宸妃就是想去,也不会去了。”
陈德娣心里泛酸,此刻心里有跟拓拔明烟一样歹毒的想法:怎么没一箭射死她。
说到这个,陈德娣就朝何品湘使了个眼色,何品湘赶紧遣退了所有不相干的宫女和太监们,等屋内只剩下她们一主二仆了,陈德娣才又开口:“这回事没有成功,又打草惊了蛇,恐有祸患啊。”
不得不说,陈德娣的担忧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聂北出来,接的明旨是调查婉贵妃中箭一事,可事实上,聂北是只查这一个案子吗?
当然,皇上封聂北为提刑司,掌管刑部一切,包括破刑部未破的一切悬案,所以,聂北有义务去查刑部未断的所有案子。
可在聂北心里,他要查的案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后之死。
而在所有聂家人心里,聂北要查的,也必须是太后之死,其它的案子,可有可无,只是生活调剂品罢了。
既出来了,那总要活动活动筋骨。
聂北带着勃律从皇宫里出来后没有回聂家,而是背着双手,往今日御辇出事以及聂青婉出事的地方去了。
而在他往那个地方去的时候,李东楼还在领禁军挨家挨户的搜贼人。
陈温斩回了自己的无字匾府。
夏途归回了家,可没有坐住,又骑了马,千里疾行,去了怀城别郡大名乡,他一路风尘仆仆跑到夏谦住的临水舍居,把马往门口的马桩一栓,上前嘭通嘭通的拍门。
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来了来了,别敲了,哎哟,谁呀这是,门都要被你敲坏了,我虽然老了,但耳朵尚听得见。”
听着这抱怨的声音,夏途归就知道来人是义铭。
夏途归大喊:“义叔!”
义铭一听是二少爷的声音,当即迈开老腿,加快速度,来到门口,将门打开,定睛一瞅,还真是二少爷,义铭赶紧见礼:“二少爷。”
夏途归回礼:“义叔。”
义铭问:“二少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夏途归没跟他多说,只问:“我爹呢?”
义铭道:“跟芬玉表小姐在里头下棋呢。”
王芬玉是王榆舟的妹妹,是夏男君跟王长幸的二女儿,年方二十,从十岁起就在跟着夏谦学习,三年前,夏谦辞官归田,隐居怀城别郡大名乡,王芬玉也就跟着过来了,这三年没离开过,偶尔会回家看看娘亲父亲和大哥,但基本都在临水舍居,要说夏谦这几个儿女以及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中有谁最像他,就属王芬玉了。
王芬玉并不是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当然,每一样都会,世家子女,打小就浸润这些,没有不会的,只是有所长,有所短罢了,王芬玉擅长的是文理,这点儿确实很像夏谦,太后健在的时候,还夸过王芬玉生了一双慧心,所谓慧心,就是看人看物,哪怕是看书,都有自己很独特的见解,那个时候,王芬玉也深得太后喜欢。
王芬玉不爱钱财,不爱名利,男人嘛,大概跟太后一样,也不大上心的。
王芬玉最爱的就是读书消遣。
夏谦爱下棋,王芬玉跟在他身边,自也被熏染的爱上了这一文雅之物。
夏途归被义铭带着进来的时候王芬玉正笑着跟夏谦说话,夏谦八十七岁了,虽说比聂武敬小了十岁,可也到了高龄之年,胡须一大把,眉毛都白了,穿着日常近石灰色的直裾,歪坐在竹篾编制的藤席里,一手拿着羽扇轻轻晃晃地扇着,一面笑着看棋盘。
义铭在木质台阶下向里面喊了一声,夏谦没理,王芬玉接了一句话:“义伯,何事?”
义铭说:“表小姐,二少爷来了,说是要见老爷。”
王芬玉一听是二舅来了,当即脸色一怔,想着二舅在京中当差,当的还是禁军的差,如今这大殷帝国朝里朝外,皇城内外全都知道今日是婉贵妃的封妃大典,这个时候二舅定然忙的脚不沾地,怎么还有空跑到大名乡来呢!
王芬玉看了一眼夏谦,夏谦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多年,平时不出门,除了下棋就是逗鸟,或者种花,听义铭弹琴,自不知如今的帝都发生了何事,可他不知道,王芬玉知道,王芬玉前段时间还回过一次怀城看望父母呢。
王芬玉将拿起来预备往棋盘里放的棋子重新放回棋盒里,对着夏谦道:“外公,这棋晚点再下吧,二舅来找您,肯定是有事。”
夏谦叹一口气,虽然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似乎知道一切窗外之事。
他朝王芬玉招了招手,王芬玉立刻站起来,去扶他。
扶起来后,夏谦朝门外说:“让他进来吧。”
义铭便带着夏途归进了凉阁。
凉阁里铺的到处都是篾席,上去前,义铭和夏途归都脱了鞋子,走在篾席上面,晾爽、平坦、舒适,园中的风带着花香阵阵铺来,带起檐下的风铃跟着轻响,响声如一曲高山流水的音乐,传入耳里,再烦燥的心似乎都能静下来。
夏途归缓缓呼了一口气,想着,还是爹的地方好。
夏途归因为聂北的出山而惊起的心瞬间归位,他挺了挺肩膀,进了屋。
屋中依旧很凉爽,夏谦还是盘坐在篾席上,王芬玉在旁边给他扇扇子,夏途归进来后朝夏谦行了一礼,王芬玉又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见完礼,夏谦让夏途归坐,夏途归坐了,夏谦还没开口说话,王芬玉先笑着打趣说:“二舅,你这个时候来找外公,莫不是要带外公去看封妃大典的?”
夏途归笑着接话:“要是爹想看,我肯定带他去。”
夏谦笑道:“你们俩说哑迷,我可听不懂。”
王芬玉用羽扇蒙住嘴,嘻嘻地笑。
夏途归无奈,抬眼佯装着怒地瞪了王芬玉一眼,他这个大侄女啊,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洞悉所有事,大概知道他来是要说封妃大典之事,故而,先一步帮他说了,以免他不好开口。
夏途归道:“爹住在怀城之外,不知道怀城之事是正常的,最近封妃大典闹的沸沸扬扬的,你不知,芬玉肯定知,她都没跟你说?”
夏谦摇头:“没有。”
王芬玉只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夏谦扇风,压根不接话。
夏途归道:“芬玉没说,儿子来说。”
夏谦睇了他一眼,伸手要喝水。
夏途归立马倒了一杯温水给了他,杯子移接过去的时候,夏谦指了指屋外:“知道爹这个房子叫什么名字吗?”
夏途归道:“知道呀,舍居。”
夏谦点点头:“没错,叫舍居,爹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有舍才有居,这是太后去世后爹悟出来的,那一刻,爹什么都放下了。”
他将杯中的水抬起来喝了,喝完,杯子递给夏途归。
夏途归接着,盯着喝空了的杯子,蹙眉。
他是没有听明白夏谦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都放下了,是在向他表达,他今日来了也白来吗?以前的事,爹已经不会再去关注了?
夏途归拧着眉头将杯子放下,抬头看了一眼王芬玉。
王芬玉翻了翻白眼,想着二舅杂就这么笨呢。
哎。
外公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
什么都放下了,那也就是什么都不在意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会都听,也会都不听。
夏途归原本是很想跟夏谦说聂北出来了,可听了夏谦这话,他又犹豫了,他想着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再打扰他,岂非不孝?
夏途归闷闷地坐在那里,想着是走呢,还是留下来吃顿饭。
琢磨了半天,还没琢磨出决定,夏谦开口了,他不耐:“怎么哑巴了,说呀。”
夏途归一愣:“啊?”
夏谦惆怅地看着他,心里叹道:我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儿子。
夏谦没好气:“你大老远跑来,不是找爹说事儿的?”
夏途归:“是有事要跟爹说。”
夏谦:“那说呀。”
夏途归显然一愣,却立马就重新摆了个姿势,精神一振,说道:“爹,聂北出来了。”
聂北二字听在夏谦耳里,有那么一刻恍惚,他上了年岁的混沌眼睛原本盯在夏途归的身上,他看到夏途归穿的是官袍,想着他定然是急冲冲来的,连衣服都不知道换,他这个儿子就是性子急,一点儿都不像他,完全遗传了他娘,好在,他娘虽然性子急,却总是会急在最关键的事情上,所以,儿子这回急冲冲的来,要与他说的事情,在他看来,可能也很关键,或许,很重要,但是,在我心里,却不一定重要,也不一定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