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又收敛冷意,安静地跟着。
殷玄并没有走太久,跟拓拔明烟回屋吃了饭,又去了御书房,晚上本来要来烟霞殿的,可寿德宫里的一等宫女采芳去御书房,说皇后不舒服,殷玄就去了寿德宫。
这一去就没再出来。
拓拔明烟恼极气极,聂青婉坐在她下方的椅子里,看着她的样子,轻声说道:“娘娘也可借身体不舒服,让皇上来烟霞殿。”
拓拔明烟道:“不用了,这样的手段瞒不过皇上。”
聂青婉道:“那娘娘因为这个而生气,实在不明智,气坏了身子,皇后倒称心了。”
拓拔明烟捏着帕子,气的脸都歪了:“她就是故意的!”
聂青婉垂着眸子说:“就算是故意的,娘娘也只能忍着,皇后虽然不得宠,可母家强硬啊,你若是如此与皇后作对,日后怕不好过。”
拓拔明烟凛着眉子,冷冷地睃着她:“你这是在告诉我,让我依附皇后?”
聂青婉道:“这是提议。”
拓拔明烟冷笑:“你坐在我的宫里头,心却向着皇后,你就不怕死?”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皇后有强大的母家依附,而你没有,你虽然有皇上的宠爱,可你也看到了,皇上并不会因为你而怠慢了他的皇后,你在这宫里头只有皇上一个人,而对手却是整个后宫,你要如何赢呢?靠皇上那微末的一点儿宠爱?”
她略略讥笑地道:“明贵妃没有这么天真吧?”
拓拔明烟一脸阴沉地瞪着她。
聂青婉却毫无惧怕,依旧无温无波地说:“明贵妃把我从荒草居解救出来,无非也是想让我帮你一把,而我能想到的,那就是扶植朝廷势力。”
拓拔明烟朝红栾和素荷使了一个眼色,红栾和素荷立马清退了殿里面的所有宫人,只剩下红栾、素荷、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后,拓拔明烟道:“华美人有好的计策?”
聂青婉道:“明贵妃既把我从荒草居带出来了,自然有自己的方法,你先说说你的法子吧。”
拓拔明烟道:“扶植华美人的母家。”
聂青婉眉头一挑:“晋东遗臣?”
拓拔明烟道:“是。”
聂青婉道:“我很感谢明贵妃的提携,但是晋东遗臣,不可。”
拓拔明烟问:“为何?”
聂青婉心想,为何?因为他们是晋东遗臣,不单在殷玄的心里他们不能重用,在满朝文武百官的心中,他们亦不能得到重用,这无关信与忠的问题,而是大殷国策本就如此。
遗臣可在大殷享受一切荣耀与富贵,却问鼎不了权力。
聂青婉道:“你不知道大殷不允许遗臣们手握实权吗?”
拓拔明烟道:“知道,但总得试一试。”
聂青婉冷笑道:“拿什么试?拿皇上对你的宠爱来试?那你真是太看轻皇上了,在皇上心里,什么事儿都不及他的江山社稷重要,你若真这样做了,那绝对会失去皇上的宠爱。”
拓拔明烟肯定地道:“不会。”
聂青婉挑眉,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拓拔明烟笑道:“你放心,不管我做了什么,皇上都不会冷落我的。”
这句话,她说的真是有够自信!
聂青婉在心底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稍顷,她道:“我听红栾说,她的哥哥庞林,因为一株药材而卷入了一场杀人案中,最后被判了死刑,另一个相关人物吴平,虽然也死了,可他在烟霞殿里头当差,却是皇后的人,是吗?”
这件事,在如今的后宫已不是秘密,聂青婉刚出来,可能并不知道,但她只要稍出去走动,定然会知道,红栾告诉了她,倒也没什么错。
只是,红栾何时这么嘴碎了?
拓拔明烟抬头,不轻不重地看了红栾一眼,红栾垂头,压低着声音说:“奴婢知错了。”
说完,眼眶就红了。
拓拔明烟轻叹,想着庞林刚死,她正伤心难过,大概正巧被聂青婉看见了,故而就说了出来,她并不是埋怨她,她红个眼眶做什么。
拓拔明烟道:“你下去吧。”
红栾应了一声,退身下去了。
拓拔明烟对聂青婉道:“没错,是有这么一件事。”
聂青婉让王云瑶给她倒了一杯茶,她端着茶杯缓缓喝了一杯水,这才不疾不缓道:“此事件听上去悬疑,但其实仔细分析,也不难辨出其中的重点,那药材出自吴平之手,而吴平又是皇后的人,皇后身份尊贵,母家又根深庞大,想要得一株神奇药材,也不是难事,要我说,那药材很可能就是皇后用来作饵的,再加上刑部有他陈家的人,不管这事儿闹到何种程度,她都不怕收不了场,所以,我建议娘娘率先拔掉刑部的这颗钉子,就着现在事情还没冷下来,拿陈裕开刀。”
陈裕是从四品的刑部侍郎,想要拿下他,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再加上他是陈家人,那就更不容易了。
拓拔明烟蹙眉,说道:“你这个想法真是大胆,一来陈裕是陈家的人,想要拿下他,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就算拿下了,陈家也不会放过我,陈家如今在朝中是什么地位?不说动陈家本族的人了,就是动陈家护着的旁的人,那也得提着脑袋。”
聂青婉笑道:“娘娘不敢吗?”
拓拔明烟一噎,脸色不好看了,她抿唇冷声道:“你不用激我,如今的陈家不是你我能动得了的。”
聂青婉道:“可彻底解除娘娘危机的唯一方法,就是将陈家连根拔起,只有这样,娘娘您才能真的高枕无忧。”
拓拔明烟道:“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聂青婉道:“没说让娘娘去做,这样的事情,当然是置身事外最好。”
拓拔明烟拧眉,冷笑道:“纵观整个朝堂,没人敢与陈家作对。”
聂青婉笑道:“是吗?”
她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去,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这才用着不冷不热的声音说:“如今现当官的,都极为巴结逢迎,溜须拍马,而陈家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家,专权惑政什么的必诛之臣,清官不会无端挑起是非,昏官唯其马首是瞻,想要找一个敢对陈家下手又愿意对陈家下手还有那本事扳倒陈家的人,还真的没有。但是,你别忘了,在大殷,还有一个聂氏。”
聂氏二字出,拓拔明烟何其的惊恐,她直接毫无形象地从椅座里弹跳了起来,浑身冷禁直冒,目骇地瞪大了眼珠子,哆嗦着唇道:“你,你,你不要跟我说,你想起用聂家!”
比之拓拔明烟的惊骇之色,聂青婉倒是平静的很多。
她淡淡说道:“正是。”
拓拔明烟忍着咽喉处的惊恐之气,一把抓住聂青婉的手,厉声说道:“打消这种想法,先不说你有没有能力接触到聂家人了,就算有,聂家也不是你想用就能用的,就算聂家已经从朝堂上烟消云散,可聂家风骨和灵魂依然屹立不倒,不说你区区一个遗臣之女了,就是皇上,也见不到聂家现今的当家人了,你居然敢说起用聂家,你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是真的无惧生死?”
聂青婉笑出声来。
生死?
她早已经历过生死,何来惧?
聂青婉轻轻抬头,看向拓拔明烟,那一刻,明明拓拔明烟在站着,她贵为明贵妃,而坐在那里的女子只是一个刚进宫的美人,不管是如今的站姿还是她的身份,都高出坐在那里的女子很多,但她那一抬头的动作,那射过来的眼神,无端的就让拓拔明烟一阵寒意涌心。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睥睨而冷漠不屑,又令人无端敬畏的眼神……为什么这样熟悉呢。
想到那个人,拓拔明烟的眼眶一红。
可正因为想到了那个人,她的心尖又似乎被插上了荆棘。
不可能的,一个遗臣之女,怎么可能有那个神一般太后的气势!
拓拔明烟又去抓那道眼神,可聂青婉垂下了头,正从王云瑶手上接过茶杯,再抬头,那眼神就是温软而寻常的了。
难道是错觉吗?
拓拔明烟松了一口气,可想到刚刚聂青婉提到了聂家,那心又提了起来,她道:“今日是在我的宫中,我当没听见,亦不会让任何人传出去,可你切记,要想在宫中安稳活下去,就休要再提。”
她往后面的椅子里退去,挥挥手:“我乏了,你退下吧。”
聂青婉将喝了两口的茶杯搁下,站起身告退。
等她回了春明院,王云瑶一把拉住她,急冲冲地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王云瑶就甩开她,近乎逼问道:“你想干什么?”
聂青婉甩了甩衣袖,抬头笑问:“什么干什么?”
王云瑶道:“你在挑唆明贵妃。”
聂青婉挑了挑眉头,冲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浣东和浣西看了一眼,问道:“你二人也这样想?”
浣东道:“小主,你不知道聂家在大殷意味着什么吗?”
聂青婉轻支下巴,略作思考状,可似乎思考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前她知道聂家在大殷意味着什么,但现在,她着实不知了,她反问道:“浣东你觉得意味着什么?”
浣东道:“意味着禁忌。”
浣西附和地点头:“是呀,小主,今日明贵妃说的没错,以后咱可别再提聂家了。”
聂青婉淡定地‘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禁忌,也对,如今的聂家,怕真的无人敢再提起,亦无人敢去打聂家人的主意。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
浣东浣西还有王云瑶见她听下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小主要真的打聂家人的主意,那比皇上冷落她还要严重呀!
眼看天色有些晚了,浣东上前问聂青婉要不要休息,聂青婉站起身,随着进了内室。
浣西没有进去,跟王云瑶站在外面。
浣西说:“小主怎么会想到让明贵妃去起用聂家呢,她当时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把我吓了一大跳。”
王云瑶道:“我也被吓着了,你没看明贵妃吗?她都吓成什么样了。”
浣西道:“可小主似乎很平静。”
王云瑶眯了一眼,是,很平静,平静的令人诡异,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提议非常好,如今在朝堂上,能够抵挡陈家又敢抵挡陈家的,真的只有聂氏一族了。
但是,郡主何德何能,能够请得动聂氏的人?
不说请不请得动了,就是提及,那也应该是不敢的,可她却毫无顾忌,到底哪来的胆子和底气?
王云瑶觉得华北娇从醒了后就有些不对劲,从这一段时间进宫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上看,华北娇是真的很不对劲。
王云瑶蹙紧眉头,冲浣西摆手说:“我们伺候小主,不管小主说什么做什么,我们只管听着照做就是,心中有疑问的,往后小主自会给我们解答,小主是晋东郡主,她所做的一切,也全是为晋东着想,若只是不受宠,倒也没什么,可若被拿来当枪使,我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主心中自有乾坤,说话做事是大胆了些,可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小主若不先发制人,就一定会被人鱼肉,到时不说你我的性命不保了,就是郡主以及整个晋东,都会有危险。”
浣西听着,心头一凛,说道:“王管事的意思是,你赞同小主挑唆明贵妃去起用聂家?”
王云瑶看着浣西。
浣西被看的莫名其妙,摸了摸头,闷闷地道:“王管事干嘛这样看我?”
王云瑶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轩廊外头悬空高挂的月光,轻喃道:“从太后去世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般理直气壮且明目张胆地提起聂家,还说要用聂家,我只是觉得,小主的心,有些深不可测呀。”
浣西附和地点头,心想,以前的小主可不是这样的。
聂青婉躺下去后,浣东就熄了灯,退身出门。
外头的丫环们见灯熄了,就有人去向拓拔明烟汇报。
拓拓明烟还没睡,因为聂青婉今天提及了聂家,她心绪太过波动,躺下去之后闭上眼睛就是曾经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她喊素荷进来伺候。
素荷挑了灯,掀了帘子,见拓拔明烟靠坐在床头,压根没睡,不免微惊,小声道:“娘娘怎么靠在这里了?”
拓拔明烟道:“睡不着。”
素荷问:“是太热了吗?”
拓拔明烟摇摇头,把手伸出来,素荷接着,轻轻拉着她坐到床边,先是给她穿了鞋子,然后又扶起她,见拓拔明烟要往外头去,素荷道:“娘娘,天色很晚了。”
拓拔明烟道:“无妨,只在廊前走走。”
素荷只好提个灯跟上。
站在轩廊前,拓拔明烟歪倚在柱梁上,双手轻扶木质栏杆,她问素荷:“今日听到华美人说了什么吗?”
素荷猛一低头,小声道:“娘娘。”
拓拔明烟转回身,看着她:“素荷,你与我虽为主仆,可我一直拿你当最信任的人看,旁人不敢说的,不愿意说的,我都希望你能说。”
素荷道:“娘娘既如此信任素荷,素荷自不会让娘娘失望,今日华美人说的话,奴婢确实听的清清楚楚,而奴婢觉得,华美人的话虽然大胆放肆了些,却是值得听的。”
拓拔明烟摩挲着手指,低声道:“继续说。”
素荷左右望了望,上前一步,小声道:“娘娘,这三年咱们明里暗里也跟皇后交手了很多次,每次没讨得便宜,皇上虽然很宠娘娘,可对皇后,一样的重视,这无非是因为皇后有一个强大的母族,若没了这母族,皇后的位置她就坐不稳了。”
拓拔明烟笑道:“你这样想,旁人也这样想,可陈家自殷祖帝时期就是三公之一的贵胄,与聂家和夏家共分朝堂,虽然后来聂家出了一位太后,陈家和夏家就远远赶不上了,可到底,陈家是殷祖帝时期的重臣,不说如今的朝堂上已经没了聂家和夏家,唯陈家独大,就算聂家和夏家还在,这个陈家,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素荷道:“可正因为如此,才非要拔出陈家不可呀。”
拓拔明烟明白素荷的意思,可她到底不是少不经事的二八芳龄女子,她经历过施暴、杀人、逃亡、被救、灭族、风光等人生百态,又跟随在大殷太后身边那么多年,再不济,也还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