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是大胤朝中数一数二的勋贵之家,又是外戚,如果周太后只有萧植一个儿子也还罢了,反正他们怎么折腾最后都是肉烂在锅里,可偏偏周太后除了萧植之后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周家即便不领兵了,但是在朝中的根基和声望都不容小觑,用来拉拢人心却是把好手,本来萧植就盯他们很紧……
若是没有南梁横插一杠子,她假称自己心仪周畅源,非君不嫁,闹一闹之后萧植和周太后没准也就顺水推舟的妥协了,可南梁皇室既然已经开了口,这又是促成两国邦交的大事情,大局面前她却一意孤行要死要活的非要嫁去周家?萧植会怎么想她,怎么想周家?他会立刻就觉得周家对他不够忠心,甚至为了自家子弟的亲事来拆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台?这样的外家,他岂能容得下?
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萧植会碍于亲戚这层面子允了她嫁给周畅源的请求,以后他们乃至于整个国公府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他会时刻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到时候为了不惹他猜忌,他们不能再与宫里多来往,不能亲近萧樾这个亲弟弟,周家的子孙在朝堂上也都得夹起尾巴,老老实实的少与人交际来往,因为萧植那人的疑心病实在太重了,稍微露点苗头出来,都有可能是一场祸端的开始。
那不单纯只是牺牲她一个人的终身的事,而是关乎到整个定国公府的前程,还有他们这一家子母子、兄弟姐妹之间关系的大局。
来了南梁,成为梁帝的妃子,是她的耻辱,可当时如果为了周畅源而勉强留在大胤……
她很清楚自己受不了萧植的疑神疑鬼和鬼蜮伎俩,让她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咬牙忍个一年半载,那没问题,可是她自己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里早就藏了一条毒蛇猛兽,一再的压抑下去,她真的不敢想象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总归——
是不可能和萧植之间和平共处的让他安稳活到寿终正寝吧?
邝嬷嬷虽然不是很懂朝局,却也知道当初让宜华嫁来南梁是周太后和萧植的意思,违逆了圣意,牵连的自然就是全家。
当年宜华和周太后谁都没说这些大道理,是因为彼此心里都心知肚明,她们只是一次次歇斯底里的争吵,直至最后时间到了,宜华屈服,忍辱负重的上了南梁人的花轿。
因为她的性子活泛,当初宫里的人都说这位嫡公主骄纵,可邝嬷嬷知道,她一点儿也不任性,她其实是一个相当有眼界和心胸的好姑娘。
相对而言——
决绝追随她,不离不弃的周畅源那才是真的任性。
“唉!”思及往事,邝嬷嬷忍不住的唉声叹气,“一晃眼都十八年了。”
宜华始终沉静的双瞳之中终于有一层水光浮动,她看着远处的天际,那个北方,是她早就扔在遥远记忆里的故乡。
她静默的看了那个方向许久,最后就不无哀凉的笑了。
她说:“嬷嬷,我其实真的没有你认为中的那么无私和强大,当岁月静好时,我是愿意维护一些人而适当的做出妥协和让步的,可是当我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沼泽深渊之中了,你还指望我会违逆本心再去成全谁?我只是个凡人,我不是神,趋利避害才是人性的本质。而有些人,他们只适合用来锦上添花,一旦环境变了,就必须果断的舍离放弃,二表哥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在当初大家一切安好时,即使我不爱他,但是因为他待我真心,诚挚,我愿意的,我可以心甘情愿的嫁给他,也全心全意的对他。可如今却不能了,我自己一个人一步步苟延残喘的走到现在就已经拼尽了全力,我相信他对我的心依旧是真的,可是我现在就只想救我自己,再也分不出任何的余力去迁就他了。”
归根到底,终究还是因为她确实不爱周畅源。
她一直将自己的心看得很清楚,岁月静好时,知道他没有自己会没法活,她愿意拉他一把的。
可现在不行了……
她自己都满心负累,活得这般艰难了,还指望着她去救谁?
更何况——
周畅源如今给她的感觉还和当年不同了。
当年的那种情况,彼此的那般心性,她知道自己如果嫁给他,至少不会有什么负担,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罢了,可是现在她却更清楚的知道,如果这时候还要勉强她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她也许还是不至于活不下去,但至少——
她会每天每天都很痛苦!
既然是这样,又凭什么要求她牺牲自己去迁就周畅源呢?
由于她的这些话太深奥了,邝嬷嬷听得似懂非懂,见外面起风了,就起身拿了件披风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给她披在肩头,手握着她单薄的肩膀轻声的安慰:“方才是老奴多嘴了,周家公子的事既然您不愿意那便算了,老奴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多嘴了。公主您想点高兴的事儿,就算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再磕绊,您还有晋哥儿在呢,等过阵子他回来了,您就再也不用操心,等着享福了。”
宜华可没有她这样乐观的好心态,双手拢紧肩头的衣裳,神色凝重的摇头:“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子御这次会冒险让他那小王妃亲自过来见我……我怀疑胤京之内可能也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了。”
因为梁帝一直严密的防她,她在这宫里想要尽可能多的搜集外面的消息实在是有太多的阻碍,南梁朝中的动向还好探听掌握,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胤京就实在是力所不及了。
而且另有一点就是——
这些年因为她对胤京皇城里的那些人心存芥蒂,也不愿意去探听他们的消息打听他们的事。
这些年的老死不相往来也都顺利过了,可如今等真的察觉可能是出了状况的时候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胤京能出什么事?若真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边宫里也该有消息散出来的。”邝嬷嬷安抚,因为知道她有忌讳,就又偷偷地看了她好几眼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不是说陛下已经妥协,准备派李丞相亲自带队出使大胤么?公主若是想知道那边的消息,咱们千里迢迢的打听自然费劲,莫不如您写封信交给使团带过去,哪怕只是普通的书信往来,好歹可以报个平安,也是可以打听打听状况的。”
宜华心中确实有所挣扎。
这些年她决口不提大胤那些人,邝嬷嬷原以为自己这样说她一定会发火的,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没动,只是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