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忠一介文臣,虽然也有手段狠辣果决的时候,但是三更半夜潜入宫中行凶,这也是超乎常理之外的。
何皇后冷静下来,终于意识到今晚的事情确实很不正常了。
何敬忠却是一副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捏着拳头暗暗提了口气,方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咬牙说道:“这两个奴才……是忠心殉主了!”
何皇后又是狠狠一愣。
但随后,又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猝不及防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难道……你这趟进宫是来杀我的吗?”
这太过匪夷所思,也太可笑了。
不想,她话音未落,何敬忠却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了地上。
何皇后刚刚漫过喉咙的笑声被生生的卡断。
何敬忠脊背笔直的直视她的面孔,语意坚决:“为了何氏一门,为了孩子们,阿姊,我求你赴死!”
他进宫,居然是要逼死她?
何皇后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从没想过她的亲弟弟居然会是这样的人。
她想笑,可是看着何敬忠那副坚定的样子,又怎么都笑不出来。
半晌,她也只是仰面朝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声音冷涩的反问道:“若是我不肯呢?”
何敬忠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闻言,却没带半分犹豫的招了招手。
殿外马上就有两个高瘦的太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条白绫。
虽然光线昏暗,但是那白色却白的刺目。
何皇后盯着看了片刻,嘴角不自在的抽搐了一下,随即冷笑:“你敢在这宫里对我动强吗?除非你将我这整个凤鸣宫里的人全都杀了灭口,只要现在本宫高呼一声,你们今天就别想活着出……”
话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
这一刻,她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惧的神色,惶然的倒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呢喃道:“是……宁嬷嬷?是她……放你们进来的?”
凤鸣宫外,何敬忠是如何避人耳目的姑且不论,但就凤鸣宫的这道宫门,里边也是有人把门的。
要是没有内应,他不可能深夜敲开这凤鸣宫的大门,还不惊动宫里巡逻的侍卫。
而且平时宁嬷嬷虽然不在她的寝殿里守夜,但是因为知道她现在的状态不好,夜里也只是睡在隔壁的偏殿里的。
这院子里,何敬忠主仆进来好半天了,并且她是因为用了安神香,睡着了一般的动静听不到,可他们之前强杀长欣和长芳两个的时候,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弄出来。
可是——
到了这会儿,宁嬷嬷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样一来,何皇后心里几乎是十拿九稳了……
是宁嬷嬷,是宁嬷嬷背叛了她!
虽然她如今已然心灰意冷,可身边之人的背叛,对她而言也是更加致命的一道打击。
她脚下一软,不由的倒退两步,赶忙伸手抓住了身后花架的一角撑住了身子。
也就是在她晃神的这么个空当里,殿外宁嬷嬷已经出现在大门口。
她穿戴的体面妥当,头发都是用头油仔细的打理过的,此时双手捧着一套正式又庄重的皇后朝服,跨过门槛,一步一步,面容庄肃的走进来。
“宁嬷嬷?呵……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她,可宁嬷嬷不会啊!
何皇后看着她,因为她的背叛,刚想要发怒,她却径自跪在了面前。
“娘娘,老奴对不住您,老奴死罪。”宁嬷嬷的面容悲戚,开口的声音却坚决又冷静,“老奴知道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可是您已经败了。咱们主仆在这前朝后宫之中都已经一败涂地,咱们大势已去了,现在再做什么也都不过只是困兽之斗。所以奴婢才自作主张,替您拿了这个主意。既然您做不到了,那就让国公爷和国公府替您去做吧?”
“什么?”何皇后听得云里雾里,先是不解其意的呢喃了一声,但她毕竟是纵横朝堂后宫几十年的一国皇后,脑子的反应不慢,随后就有所顿悟,又防备的看了同样是跪在她面前的何敬忠一眼,试探道:“你是跟他做了交易吗?”
宁嬷嬷毫不含糊的答道:“国公爷答应老奴了,再您去后,他会等待时机,一击必中的把胡氏母子拉下马,替您了却心愿,也替太子殿下报了血海深仇。国公府里,老夫人还在,娘娘您也不能看着她到了这把年纪还去受牢狱之苦吧?现在真的不是最好的时机。”
何皇后是被逼上了绝路,所以那些南梁人刚一出面撩拨,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头撞了进去。
当时宁嬷嬷是劝不住她,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南梁那边承诺的这个局,根本就是空许诺,他们在大胤究竟是如何行事,又究竟出了怎样的阵容和人手去行事,何皇后这边也全都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情的。
这样的合作,怎么靠谱?
再者,宁嬷嬷是当年跟着何皇后从何家出来的,虽然对她忠心耿耿,但心里也还免不了要惦念何家老夫人和整个国公府里的一切……
她双手稳稳地捧着托盘,态度坚决的跪在面前,眼神坚定而眼中有泪意闪烁,恳切的再次说道:“娘娘,您这一生,为了咱们殿下,已经尽了全力,做的已经足够了,九泉之下,殿下也必不会怪您的。您放心,奴婢生是您的奴仆,这一程也陪着您一起走。”
何皇后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随后用牙齿死死的咬住了。
平心而论,她失势被幽禁了三年有余,过的生不如死,死亡于她而言,其实也并不见得有多可怕。
可是被自己的亲弟弟和最信任的奴仆一起逼着去死……
这场面还真有点儿滑稽。
何敬忠跪在那里,一直也没再做声。
殿外有冷风徐徐,灌进来。
何皇后打了个寒颤,终于回过神来。
她将目光从宁嬷嬷脸上移开,再度看向了何敬忠,眼中迸射出强大的意念来,一字一顿道:“你发誓!”
何敬忠知道自己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暗暗的深吸一口气,也几乎是没怎么犹豫的竖起三根手指发了誓。
这边他办完事,通过买通的内宫管事匆匆出宫时已经四更过半。
走的是为宫人出宫采买专门设置的小门,好在是一切都提前打点好了,一路上没出岔子,还算顺利。
因为是秘密混进宫里来的,自然不能公然乘车坐轿,谨慎起见,马车停得有点远。
主仆三个沿着宫墙外围走了一段,然后就快步穿过旁边的大路,拐进了斜对面的一条小路上。
何敬忠刚做了一件天大的事,此刻心绪不宁,只顾低着头一路疾行,往前走了一段,却被其中一个随从拉了一把,将他扯到了身后,同时低声的提醒:“老爷!”
何敬忠猝不及防,被他拽了个踉跄。
回过神来,他那两个随从已经拔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刃,做出防备的姿态挡在他前面了。
何敬忠吓了一跳,只当是自己的行踪被宫里察觉了,心跳瞬间就静止了一拍。
惶恐的抬头往前路上看去,却见这本来就不宽的小路上,五丈开外,此刻正站着一个和他一样穿着黑色披风,并且将帽檐压得很低的瘦长的影子。
那人影乍一看他没认出来。
那人侧身站在前面,挡住了去路却也没有走过来的打算,见他止步,就开门见山的开口问道:“办妥了?”
这个声音是……
何敬忠一个激灵。
随后浑身紧绷的那根弦就松了下来,眼中浮现出一抹嫌恶又痛恨的神色来,同时却是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随从,径直朝那人走去:“没事,你们先去前面的马车那边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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