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啊。”周老夫人迎上来一步,就要行礼,萧樾已经不动声色的抢上前去,伸手将她扶住了,也不提这行礼的事,只道:“方才听舅母说外祖母近来精神还是不大好,前阵子您说身体不适,我那边也事多,脱不开身,其实本应该早几日就带昙儿过来的。”
说话间,他已经扶着周老夫人走到暖炕边上坐下了。
然后,转头冲走在后面的武昙招招手:“昙儿,过来拜见外祖母。”
武昙颔首,从容的走上前去,郑重的给周老夫人屈膝福了一礼:“给外祖母请安。”
周老夫人也稳得住,受了她的礼之后才点了点头道:“君臣有别,而且又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就不要行这么大的礼了。”
她只是公事公办的和武昙说了这么两句,就重新看向了萧樾道:“这人呐,一旦年纪大了,腿脚就都不灵光了,也懒得动弹,你大婚时我便没过去给你们添乱,本来还想着让你舅母看看等天气好了就叫你们过来坐坐,吃顿便饭,没成想你们倒是先来了。这样正好,午膳就在府里用吧。”
按照正常的逻辑,她要真是诚心留饭,此时必然已经十分热络的喊常氏去准备了。
可是——
她这番话说完,却还是望着萧樾,先在等萧樾的回答。
萧樾面上表情淡淡的,只能说是比他面对外人的时候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威势,却也不见是怎样的热络和平易近人,只道:“今日我们来得仓促,主要是为了给外祖母请安的。正好舅舅和大表兄他们也都不在家,也省得再折腾舅母去张罗了。改日吧,改天挑个舅舅和表兄休沐的日子,我们再过来。”
周老夫人对他这样的回答,似乎半点也不意外的直接就点了头:“也好。”
与此同时,一直陪在武昙身边等消息的常氏,也微微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同样的——
似乎也没有因为萧樾的疏远客套而感到丝毫的惶恐和不悦。
武昙看在眼里,这才终于确信——
萧樾和宁国公府上下的关系,好像真的是流于表面,说是姻亲,也十分的疏离客套。
并且——
他们彼此双方,也都习以为常了。
萧樾这边掀起袍角,隔着炕桌和周老夫人对坐下来,就又转头看向了她道:“你头次过来,让舅母带你过去也给外祖父上柱香,聊表心意吧。”
这是要支开她?
常氏一时还未解其意,周老夫人的眉心已经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武昙也很有几分意外,不过面上却没有露出来,只就仍是乖巧又顺从的点点头:“好。”
转而看向常氏:“那就有劳舅母了?”
常氏也不蠢,明白过来萧樾是要和周老夫人私底下说话,就也赶忙答应了:“那我就带王妃先过去了。”
说着,转向周老夫福了福,“母亲,那儿媳就先行告退了。”
“嗯!”周老夫人颔首。
常氏也就不再滞留,转身引了武昙出去。
周老夫人这暖阁里,一开始就只有她和邢嬷嬷主仆两个,方才跟着常氏一道儿进来的几个丫鬟婆子也都跟着走了。
邢嬷嬷极有眼力的快步走到门边,将房门关死了,自己化作门神,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
周老夫人朝这边看了两眼就自行收回了目光,一边端起桌上的茶碗低头抿了口茶,一边开门见山的问萧樾:“又有两三年没见你了,你今天特意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与我说?”
萧樾和她之间,并不亲近。
一方面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宫里,和周家来往的机会有限,二来——
也是周太后本身就和母家的来往不算亲密。
再加上萧樾十四岁上就不在京城了,别说一开始就不甚亲厚,就算是感情再好,中间冷了七八年,也是要生分的。
所以,他们彼此之间对这样单刀直入的交流方式都十分习惯。
萧樾手指摩挲着桌上放着的茶碗的碗壁,并没有端茶起来喝,也不绕弯子,直接就直言说道:“两年前茵表妹那事儿事发之时我并不在京城,其中有些细节当年也并不曾在意,最近刚巧我手下的人去大理寺替我找一份案宗的时候偶然瞧见了那件案子的相关记录。我今日过来,是想问外祖母……昙儿说国公府是为了从大局考虑,推了个奴才出去替茵表妹顶罪,但是那位庞妈妈……她是真的涉案其中了吧?”
周老夫人只看在周畅源的面子上,也绝对不会把庞妈妈推出去做替死鬼的。
这一点,萧樾十分笃定。
他问得简单明了。
周老夫人一直在低着头慢慢地品茶,闻言就也不否认了,苦笑道:“那个老货忠心护主的毛病总是没改,也是我的疏忽,一直到事发之后才知道的,险些让她酿出大祸来。”
因为庞妈妈真的涉案了,所以才被推出去。
这个理由也是给的无懈可击了。
“忠心护主?”萧樾继续刨根问底。
周老夫人并不避讳,从茶碗上抬头,直直的看向他:“二丫头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前两年她伤了之后,性子就越是不好了,成天里愤愤不平,动辄就叫打叫骂,喊打喊杀的。庞妈妈在她跟前服侍,耳濡目染的……最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一门心思的觉得是武家的丫头从中挑拨才害的咱们二丫头,便给她支招,出了主意,想要找一找武家的晦气。”
她的眸光很平静。
说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踱起步来:“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来,是因为武家的那个丫头吧?事后我淡了和定远侯府的来往,也难怪她会多心。事实上,那件事确实是我周家做的不体面,你也知道,我和定远侯府的武老夫人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却因为我的疏忽,家里一再的发生这样的事……就是交情太好了,我才更觉得没法再和她相处下去。何况……”
她说着,就又闭眼苦笑了一声:“我这一辈子都要强,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到了这把年纪,我也懒得再豁出这老脸去折腾了。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儿孙自有儿孙福,都由着你们去吧。”
周畅茵针对武家惹事,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头一次拿热水去泼武昙,萧樾就登门当面警告过了。
后来又出了那次的事——
如果单从这些事件本身来说,周老夫人会觉得身心俱疲,无颜面对武家……
这解释也说的过去。
门口的邢嬷嬷一直低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动不动。
周老夫人站在窗前,没再转身。
萧樾静坐良久,也就拍拍袍子站起来,还是那么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既然外祖母有难处,那我也能够体谅,您不想再费力和定远侯府之间周旋,我也不勉强了。只是……”
他说着一顿,紧跟着又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庄重了几分道:“以前我就当面说过,我很在意武昙,我并不想让她夹在中间为难。外祖母,作为晚辈,也许这些年我的作所作为并不能教您满意,但哪怕……您就当是看在我母后的颜面上吧。当年……我母后对周家,总算是尽了心力了,而且这些年里,我们母子、姐弟也都没有求过国公府任何事,就您和武家的这件事上,若是您有什么话,请您一定当面直接跟我说,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当面解决,我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语气诚恳而郑重,听到最后——
又分明就是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