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昙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于是心中了然——
这梁晋至少是知道这方帕子的由来的。
南栀将武昙的鞋面擦拭干净,原是想顺手将那帕子收起来好清洗的,但见这帕子的用料和做工皆是不俗,便没敢贸然留下,又递给了武昙:“帕子脏了。”
“没关系。”武昙伸手去接。
梁晋并没有掩藏情绪,一直盯着她将帕子又揣回袖子里,目光方才移回她的脸上问道:“恕本宫冒昧,这帕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嗯?”武昙佯装懵懂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也不说话。
梁晋勾了勾唇,又露出笑容来:“我以前在贤妃娘娘那里见过,应该……不会随便假手于人的。”
因为是周太后亲绣,同样的帕子,世上不会再有第二方。
“是吗?”武昙眨眨眼,表情随意又自然,“我是前些天在晟王殿下那里看的,觉得上面的绣花很好看就跟王爷要了来,他没说别的啊,可能是他跟长公主殿下正好有同样的吧。”
梁晋只盯着她的袖子又看了两眼,却是未置可否。
这边花匠将两株兰草挖出来,他就带着人先行离开了。
南梁的这位皇孙殿下,损起人来可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更不会给人留情面,经过刚才的事情一闹——
虽然今天丢脸倒霉的是赵雯君,其他的闺秀们也都知道引以为戒,当场就收敛不少,不敢再随便起风波了。
武昙盯着梁晋的背影,一直目送他离了园子方才重新收回了视线。
宁初婉很有些唏嘘的嗔了她一眼:“长宁伯夫人是出了名的护短,这回你算是彻底把她们母女得罪了。”
吴云溪很是过意不去:“都是因为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武昙笑嘻嘻的打断她的话,“本来就是她要找我的茬儿的,我提那两株兰草只是想把话题岔开,她非要不依不饶的跟着闹,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件事严格说起来,确实和吴云溪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因为这姑娘性子弱些,又有点实心眼,这才跟着自责。
武昙这么说,多少是能宽慰她几分。
霍芸好看着眼前没事人一样神采飞扬的武昙,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笑。
外人多觉得武家二小姐有点张扬无礼,孩子脾气,提起来便很有些人不屑,霍芸好以前跟她不直接接触的时候也是对她这样性格的贵女敬而远之的,可是这一次次的接触下来却逐渐发现了这个小姑娘的可取之处……
她确实性格跳脱些,不怎么愿意奉承讨好人,真正相交的手帕交不多,却确实爱憎分明,是个十分光明磊落的人。
霍芸婳屡次算计她,她即使因此也曾跟着不待见她,但却不会无理迁怒,就是不给好脸色,敬而远之罢了,等两人渐渐地熟悉了,了解了,她也不会像是别的姑娘那样扭捏死撑面子,在她求助的时候还肯不计前嫌的施以援手。又比如今天,胤京的权贵圈子里,功勋世家的底蕴深厚,并不是他们这些才刚发迹了一两代人的普通官宦人家可比,吴云溪胆子小,她也能周到的顾虑对方的感受,不叫她和长宁伯府之间留疙瘩……
自己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并不是个古道热肠性子,但胜在光明磊落有担当。
这一点,实在是很难得。
就不说是一个闺阁女子了,在这个勋贵圈子里,各家利益牵绊,明争暗斗,就连男子都未必能有这份胸襟和胆识的。
这边梁晋从园子里出来,径直往靶场那边去,一路上神色如常,拐过两个弯之后迎面突然拐过来两名端着茶盏的婢女。
梁晋走得急,对方也毫无警觉性,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
这几个婢女是从男宾的比试场上替换茶水下来的,手上十来个茶盏全部被撞翻,里面残茶泼了梁晋一身。
“殿下。”梁晋那随从杨枫连忙抢上前去将他一把拽开了。
两个婢女吓坏了,立刻就惶恐的伏在地上磕头请罪:“殿下恕罪!奴婢该死!”
“起来起来,多大点儿事!”梁晋甩袖拍掉身上沾的茶叶梗,脸上笑嘻嘻的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因为两个婢女端着的本来就是换下来的茶盏,就算里面有茶汤也都冷掉了。
杨枫确定他没有烫伤,就也跟着松了口气,转头对后面跟着的小厮挥挥手:“你们先把东西拿过去,我送殿下回去更衣。”
“是!”小厮和婢女齐齐应诺。
小厮一行继续往靶场去,梁晋也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两个婢女逃过一劫,都很是感激,跪在地上一边清理碎瓷片,一边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频频张望。
梁晋带着杨枫一路往后院走,待到行至无人处,就忽的止住步子。
杨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显然早料到他是为的什么,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躬身道:“殿下……”
梁晋负手而立,不知何时脸上笑意已经消失干净,整张面孔冷肃无比。
他侧目,看向杨枫:“他也跟来胤京了么?”
“没……”杨枫也有些慌乱,脱口回了一个字,但又立刻觉得用词不当,于是又马上改口:“属下并不曾得到消息,而且您知道,咱们的随从里边遍是陛下和景王的耳目,就算先生他真到了胤京,贸然怕是也不会冒险与我们联系的。”
他被立为储君,本就是梁帝在被逼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现在不仅梁帝时刻防范他,就连梁元旭也将他视为眼中钉,在严防死守的。
他这趟被送来大胤为质,梁帝给足了他排场和脸面,实则也是为了在派过来的随从里面安插眼线,以便于随时随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凡他在这边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报给梁帝。
同样的,梁元旭也不放心,也安插和买通了人手监视他。
这些事,梁晋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了,只不过暂时他没急着采取对策罢了。
可是现在——
显然是出事了。
他的脸色不好,仔细将自己入京之后的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就问杨枫:“咱们进京以来晟王府方面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么?”
“晟王府?没有吧……”杨枫也跟着拧眉忖道,但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便是陡然一惊,倒吸一口凉气:“是因为定远侯府二小姐手上的那方帕子么?殿下您怀疑先生是落入晟王手中了?”
武昙最真实的一面梁晋已经亲眼目睹过,他十分确定那丫头拿出那方帕子不是无意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