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昙这边一路小跑出的门。
跑到大门口,果然就看见武青林牵着马站在那里。
她的马车就在旁边。
她缩了缩脑袋,嗫嚅了一声:“大哥……”
武青林冷着脸睨了她一眼,简短的吐出两个字:“回家。”
“嗷……”武昙哪敢顶嘴,麻溜的就上了车。
从门内跟出来的青瓷两个也互相看看,默不吭声的也上了车。
武青林骑马亲自护送,兄妹一行人悠悠的往侯府的方向走。
武昙心虚的很,不时地偷偷掀开窗帘去看她大哥,看到第三回的时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武青林穿的是朝服。
“大哥……”武青林在京丁忧,身上没有差事,平时连上朝点卯都不用,这天都黑了他穿着朝服出门必然就是刚进宫去了,武昙心里奇怪,就扒着窗口问他:“你是刚进宫去了么?”
武青林的心情其实不大好,要不然他就算看不惯萧樾撬墙角的种种作为也不至于一路上都对武昙甩脸色。
闻言,看过来。
武昙是不会跟他置气的,这会儿一双眸子早就恢复了清澈明亮,巴巴的望着他。
武青林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可能是太恶劣了些,想了想,就叫停了马车。
他自己翻身下马,拉开车门把青瓷两个都赶下车:“你们两个出来。”
“是!”两个丫头得令下了车。
武青林自己上了马车,车夫继续驾车前行。
武昙凑到桌旁,把桌上油灯的火焰挑亮了些。
武青林道:“南梁新晋的皇太孙被晟王带回来胤京为质,宫里陛下设宴为他接风,叫了我去。”
“哦。”他这么一说,武昙就不怪了,“我听青瓷说过,就是那个叫梁晋的?南梁前……前太子留下的遗孤。”
武青林曾任南境主帅,战事上功劳卓著,自然要引荐到那位皇太孙面前去加以震慑的。
武青林点头:“南梁老皇帝驾崩之前他都会留在胤京,是要常住的。”
他的心思不在这件事上,说起来就很敷衍。
但武昙对这事儿很感兴趣,本来就想问萧樾又没来得及,这时候只顾着打听新鲜事儿,反而没太在意她大哥的情绪,继续追问:“我上回跟晟王爷去郓城的时候见过南梁的景王,当时说如果梁元轩被拉下马,他是最有希望上位的一个。不过青瓷说现在的这位皇太孙是宜华长公主在王爷面前举荐的人,这才借了王爷的手推他上位的。南梁的那位皇后娘娘不是他的亲祖母么?为什么……他能得长公主殿下的鼎力相助?”
上回她去过南梁皇都并且还冒险混进宫去报信的事,虽然已经时过境迁,可她是打死也不敢跟武青林说的,要是让他知道了,非要被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而那个梁晋——
去年她去过南梁一趟之后,就特意详细的打听过南梁国中的情况,对那边的局势也知道一些,可从头到尾都没听说过这位皇太孙的名字,这才不得不临时到处打听。
武青林看她有兴趣,就也说给她听了:“这个梁晋,之前我偶有听晟王提过两次,你也知道宜华长公主因为身份原因,这十多年里在南梁宫中一直被变相软禁,晟王之前与她谋事时,据说就是这个梁晋帮她递送消息的。”
武昙瞪着眼,兴致勃勃的等着听。
武青林继续:“南梁的皇后王氏和梁帝只有一个儿子,因为是嫡长子,所以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南梁的前前太子梁元斌。这位太子爷之所以能上位,全靠投了个好胎,据说他资质很是一般,文韬武略都不算出众,性格么……说的好听点是优柔寡断,说的不好听了,就是耳根子软,且太过软弱了。本来梁帝强势,就很有些看不上他,如果没有对比还好,偏偏庶出的二皇子梁元轩杀伐果断、野心勃勃,肖似梁帝,随着时间推演,这两位皇子都逐渐长大,这种性格对比就越发明显,自然而然的,梁帝就越是看梁元斌不顺眼了。但因为他是嫡长子,并且背后又有王皇后和南阳侯府做他的支撑,他本人对梁帝也很是淳孝,梁帝找不到废太子的理由,所以前面十几二十年一直相安无事。直接到二十四年前,那位太子殿下……我记得应该是十八岁左右的时候吧,那年夏天南梁南方诸县连降暴雨,引发水患,梁元斌奉皇命前去赈灾,赈灾一事办的还算顺利,可他回京的路上却邂逅了一进京投亲的女子。”
直觉上武昙立刻就有所感应:“他后来失宠失势都与这女子有关?”
武青林点头:“这名女子平氏,出身寒门,又父母早亡,只与兄嫂相依为命,那年她哥哥进京赶考刚中了进士,本来说好了再过个一年半载,等在京城安顿好站稳了脚跟再接他们姑嫂两人过去团聚,结果赶上家乡水患,两人为了逃难,只能提前进京。两个弱女子,孤身上京,身上又没有多少银两,可想其中艰难,偏那平氏是天生的好颜色,就招致了祸端,险些被某乡绅强抢而去。梁元斌刚巧遇见,将她救下,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
“传说中的红颜祸水么?”武昙吐吐舌头,很有些唏嘘,但转念一想,又是暗暗一惊,“不对啊……我好像记得那个梁元斌的太子妃……就是姓平的?”
所以,这位太子爷不仅是被美色所迷,更是抽风的把这么个女人娶做正妃了?
这简直就是作了天底下最大的死啊!
平民人家娶妻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呢,勋贵人家更是要经过各种利弊权衡……
他要已经是皇帝了那还罢了,反正全天下都是他的,他愿意让谁做正妃就让谁做,偏他自己就是个不讨喜的太子……
就那种情况下,还敢冲冠一怒为红颜?
“对。事实上南梁的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就是个实打实的情痴!”武青林道,对于一个用情至专的人,他无意于评判对方在处事上的是非对错,这世上唯有真情难求,即便事实证明这位太子爷确实是自寻死路,但他敢于也甘于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做了那样的事……
至少单从感情这件事上说,他是一个叫人值得钦佩的人。
“他将那平氏带回京城,就直接奏请了梁帝和王皇后,要娶这平氏为妻。”武青林道:“梁帝大发雷霆,将他狠狠的训斥了一番。而事实上,那时候王皇后已经给他和自己娘家的侄女儿订了亲,只因为那姑娘还未及笄,就想再等一年才办婚事。从中生出这样的枝节来,王皇后甚至比梁帝更加愤怒。梁元斌在朝中地位时刻受到威胁,当时对他而言,已经不止是毁一门亲这样的小事了,因为王皇后也需要用这一重联姻的关系来稳固王家人的立场。你知道的,大位之争的严峻局势之下,即使是姻亲……为利益驱使,也有可能背叛,改投敌人阵营。王皇后一开始是竭力反对的,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便是让梁元斌纳平氏为侧妃。以平氏那样的出身,别说是给她侧妃的名分,其实就算进东宫做一普通的妾室都是抬举她了。毕竟那时候梁元斌的地位不稳,他后宫里的正妃侧妃之位都是拿来拉拢朝臣的举足轻重的筹码,能分出来一个侧妃之位给一无所有的平氏,已经是天恩了。可当时那位太子殿下却是钻进了死胡同里,就是咬死了非要立平氏为太子妃。王皇后百般劝阻无果,甚至动了杀机,险些要了平氏性命,结果梁元斌赶到,救下了平氏,并且以死相逼……王皇后不能真的看着儿子死,眼见着他有这般决心,已然完全无法动摇,无奈之下就只能妥协了。”
感情的事,武昙也无心评判对错。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用情至深,并且能豁出去前途性命——
这可能是世间所有女子都可遇不可求的事吧。
虽然从大局和局外人的立场来看——
这位太子殿下的这些作为都是错的。
武昙也沉默了下来,不随便掺言。
武青林继续往下说:“王皇后不能看着儿子死,即使心里再痛恨狐媚惑主的平氏,也得保全儿子的性命和前程,于是只得出面周旋。先是找去了娘家南阳侯府,具体是怎么劝退了王家这个不得而知,总之后来跟梁元斌订婚的王家小姐就声称身染恶疾暂时不宜成婚,王家出面请求送女儿出京休养,顺理成章的,和东宫的婚约也就解除了。王皇后母子又一道儿去了御前求情……梁帝最后也点了头,但想来是对这个儿子就越发的失望了。”
“后来呢?”武昙却是听得越来越迷糊,“最后梁元斌夫妇是怎么死的?他好像是病故之后才让出了太子之位的吧?好像没听说是被废的。”
提到这一茬,武青林才终于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来。
“不是被废,但也差不多。”他说,“我说过,这位太子殿下的性格实在太过优柔寡断了,而这种优柔寡断体现在某些具体的事情上,就成了是非不明,轻重不分。平氏成为太子妃之后,还算安分,但她的出身实在是太低,没有任何的母族势力可以依靠,以王皇后为首,所有的皇族成员都看不上她。太子为了尊高她的地位,只能一再破格提拔她唯一的兄长。当然,太子就是太子,还不是皇帝,不能赐平家爵位,皇帝又因为厌恶平氏和太子的一意孤行,有意打压,平氏的兄长平鸿虽然屡屡高升,占得都不是什么实权部门。而这平氏偏生还因为先天体弱,在子嗣上又十分艰难,嫁入东宫七八年也未有身孕,梁元斌只一味地体谅她,因为王皇后不断催促,他甚至扬言在平氏诞下嫡子之前绝对不会宠幸别的女人,更不会要庶子,这也直接导致他和王皇后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而最终为他招致杀身之祸的……是十四年前,他和平氏成亲的第十一年上,平氏终于有了身孕。这对他们夫妻甚至于王皇后而言,本来都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的,结果就在平氏临盆前夕,她那兄长却被告发贪墨了朝廷拨下去修建行宫的银两,并且数额巨大又人证物证确凿,按照律例,他平家必要满门获罪抄斩的。平氏听说以后,受惊早产时遭遇难产才艰难的产下一子,而她自己也濒临生死边缘,命悬一线,再受不得任何的刺激了。梁元斌为了她,匆忙进宫求情。皇帝本来就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不肯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