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皇帝下旨命励王将京中卫戍交给了谢维。这是皇后娘家的一个表弟,太子该唤他一声表舅,也就是说,京中卫戍的大权一瞬之间从励王手中挪到了太子一党手里。
于是转瞬之间,风云大变。先前许多关于储位不稳的议论忽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人人都在慨叹圣心难测。
对此,励王府里是什么动静,旁人打探不着。但裴砚这边,四弟妹谢氏专门登了门,前来探望楚沁。
这算是她们妯娌两个第一次正经的走动,虽借的是楚沁有孕的由头,楚沁自己心里也知道,自此之后,四弟两口子就算正式靠到他们这边来了。
说来这念头裴烨应该原本就有,否则在吃烤全羊那天,裴烨就不会专程跑来告诉她们裴煜投靠了励王的事。只不过裴烨到底是裴煜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若在那个时候明摆着与裴砚走得更近,漫说裴煜这个当哥哥的会不高兴,就是胡大娘子那关大概也不好过。
现如今励王失了势,裴烨过来与他们走动,裴煜自然也不会乐意,但至少胡大娘子那边不会说什么了。胡大娘子身为人母,总还是会希望孩子平安的。
谢氏于是轻轻松松地在楚沁房里坐了半日,到了晌午,她提起裴烨上次吃着的烤全羊,楚沁就吩咐小章做去了。赶巧了这天家里没有全羊,只有半扇羊肉还没动,楚沁想想也行,反正真上一整只羊也必是吃不完的。
烤羊端上来,谢氏一开始吃得挺斯文,后来便也忍不住上了手,边吃便跟楚沁说:“三嫂嫂住在外头不知道,早几个月励王得势,二嫂嫂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看得我这个气!偏生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过活,我也不好说二嫂嫂什么,如今可好,啧……”谢氏笑一声,“今天早上去向母亲问安,二嫂嫂都称病不肯露脸了。哎呀,你说她这是何必?日后总归还是要出来的,没可能一直躲着。”
楚沁禁不住地笑了声:“这人得意的时候多几分炫耀是人之常情,你别跟她计较。说到底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闹得太僵,你也不自在。”
“我不怕她!”谢氏冷哼一声,“今日来见嫂嫂,我是探过母亲的意思的。母亲说了,三哥一贯勤学,如今又在太子跟前得脸,裴烨多跟他走动也好。”
这话倒让楚沁一怔:“母亲这样说?”
“是呀。”谢氏并不大清楚胡大娘子与裴砚间的纠葛,见楚沁这个反应,又详细道,“母亲还说,三哥是个自己立得住的,让裴烨多学他,别天天闷在宅子里当个富贵公子,得知道给自己谋出路。”
这话落进楚沁耳朵里,弄得楚沁心情有些复杂。她从未想过胡大娘子能对裴砚有这样的评价,而且说这话时还关乎裴烨的前程抉择,可不像是粉饰太平。
京郊别苑,胡大娘子上午先去瞧了瞧定国公留下的妾室宁氏。随着定国公离京的时日渐长,宁氏也不哭不闹了,总算能安静下来养胎。胡大娘子便每隔两日例行公事地去问问,见宁氏气色还好,就风轻云淡地走了。
回正院的路上路过四子裴烨所住的德园,胡大娘子正想顺道进去看看,就听院子里暴起一句:“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跟着又是一句:“我也没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哥!”
胡大娘子正自一愣,不及上前探问,面前紧阖的院门便被撞开,裴煜风风火火地出来了。
看见母亲,裴煜显然一怔,硬生生刹住脚,压着火气一揖:“母亲安好。”
胡大娘子睇了眼院里,又看看他:“怎么了?”
裴煜强忍怒火,紧蹙着眉道:“四弟让弟妹去三哥那里了,我气不过,说了他两句。”
胡大娘子闻言垂眸:“这事我知道。今日一早,谢氏是来回了我的。”
裴煜大感意外:“母亲?!”
“别说你四弟了,他便是你弟弟,你也不能要求他处处跟你打算一样。况且,咱们这样的人家……”胡大娘子吁了口气,“最是不能在一根绳上吊死。你的兄弟几个在外各有出路,来日哪个不成了,才好指着旁人帮衬。”
胡大娘子这话说得极尽委婉,可落在裴煜眼里,还是无异于明晃晃地在说他是“不成了”的那个。
裴煜顿时脸色一白,胡大娘子熟知儿子的性子,没等他开口,就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昨晚没睡好,先回去歇着了。”
她说罢不由分说地转身离开,裴煜僵了僵,只得施礼恭送。
胡大娘子走出一段,崔嬷嬷跟紧了两步,在侧旁打量着她的脸色,轻道:“您是真愿意让四公子与三公子打交道?”
“嗯。”胡大娘子应得有些闷。
崔嬷嬷迟疑道:“这您可当心着,毕竟您和三公子……”她语中一顿,掩下了那些胡大娘子心知肚明的话,直接又说,“奴婢怕四公子要吃亏。”
胡大娘子静默了半晌,忽地笑了声:“这事多讽刺啊。”
崔嬷嬷一愣。
胡大娘子缓缓摇头:“我是怎么待裴砚的,我心里最清楚,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他一辈子闷闷不乐,又或者早点死了,才能解我心里对他生母的恨。可如今为四郎打算起来……我竟一点都不觉得他会算计四郎。”
崔嬷嬷听得讶然,望着胡大娘子,不知该说点什么。
胡大娘子自己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她这么想,便说明在她心里,裴砚竟是个敞亮的人。可若裴砚是敞亮的那一个,难不成从前行事阴暗的竟然是她?
自然不是!
她心里的恨有理有据,倘若裴砚的生母在,她自然会跟她算账。如今做母亲的没了,母债子偿也理所当然,谁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京中,太子在六月中旬接到去行宫见驾的圣旨,当晚就策马出宫,马不停蹄地赶往行宫。
如此到行宫时也就是次日傍晚,太子入殿时皇帝刚用完膳,听闻他这会儿到了,不由叹了声:“好快。”
来得这样急,可见这几个月太子有多紧张。他身为人父想磨炼他,却实在没想让他如此提心吊胆。
皇帝于是又着人传了膳,也不提是专为太子备的,就跟太子说自己也还没用。是以待太子入殿后,父子两个便一起坐到了膳桌边,太子的确是饿了,皇帝则只是假模假式地吃些,倒是给太子夹菜的时候更多。
皇帝一壁看着他吃,一壁语重心长地夸赞:“京中卫戍的事,你办得不错,这等大权的确不该落在励王手里。你递上来的几个人选,也很像样。”
太子闻言颔首:“这件事上,裴砚出力颇多。”
“裴砚?”皇帝听到这个姓就猜到是谁,“定国公府的?”
“是,定国公三子。去年校考进东宫做了侍中,办事很妥帖。”他的话到此即止,绝口没提裴砚猜到了先前种种皆是对他的磨炼。若放在从前,他与父亲本是无话不谈的,现下却明白在父亲眼里,这些话大概不说更好,倘使他说了,只是个好儿子,若不说,才是个能分清轻重的好太子。
皇帝点点头:“你已在储位上,该有自己的亲信。既觉得他好,就重用他。等来日他若能金榜题名,也不妨给个正经的官位,让他办些实差。”
“诺。”太子垂眸,心里却将裴砚正在办的“实差”也忍住了。
京中皇宫。
裴砚虽知太子去了行宫,自己还是按时进了东宫的门。因为暗查励王的事近来刚有了点眉目,他每日都得在东宫坐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