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鱼与糖醋鱼多多少少都要放点蒜瓣,既为去腥也为提鲜。如若烹调的时间不太长,蒜瓣的内里就还是蒜味,没什么吃头,吃完嘴里还留味。但若火候够了,蒜瓣完全被汤汁炖透,质感就会变得绵软,原本那股萦绕不散的蒜味也会散尽大半,只留一点点恰到好处的余韵,吃来鲜香浓郁也不留怪味。
这东西若放在上辈子,她定是碰也不会碰的,官眷贵妇吃鱼就该好好吃鱼,怎么能碰这样的佐料?跌份儿!
但现在她不管了,这些日子她过得这么自在,愈发觉得东西只消好吃、只消是端来给她吃的,那她就爱怎么吃怎么吃。
她不仅自己吃了,还想等裴砚回来给他尝尝呢!
只可惜,放凉了就不是这个口感了,回锅热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吃。
……那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再多吃两口了。
世上总是有人欢喜就有人忧,这厢楚沁大快朵颐地吃着东宫里赐的糖醋鱼,数丈外的端方阁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裴煜回来后就被胡大娘子留在端方阁用膳了,苗氏便也过来一起用。这饭却吃得分外沉默,三人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直至用完膳从端方阁告退出来,苗氏才忍不住地埋怨起来:“你瞧瞧……前阵子看三弟那么刻苦,我就猜着是为这事,劝你也多看看书,你偏不听。”
裴煜面色铁青,没有作声。
苗氏又说:“晌午时见大哥提前回来,我这心里头还高兴呢。想着这么大的好事若是大哥不争,横竖便是你的,没成想倒让三弟得了个便宜。”
裴煜还是没开口,只是脸色更沉了些许,但有夜色遮掩着,便也显不出来。
苗氏还在说:“说来原本是你出身更好的,只消别差太多,宫里头为着这嫡庶分别也不能挑他。现下这个结果,我真是不敢想你写得到底比他差多少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裴煜终于忍无可忍,后槽牙都咬紧了,指着睦园的方向怒骂,“若只凭学问,我能输给他?他就是个死读书的,便是咱自家学塾里都轮不着他称霸王,还能入太子的眼?!”
苗氏一听他这意思好像是别有隐情就不敢开口了,裴煜切齿续言:“平日里他不显山不露水,遇上大事倒是个会偷奸耍滑的!我们都在老老实实地议事,他偏把他和楚氏那点事拿出来说,倒逗得太子笑了。今日那么多人,太子本也难都记清楚,有了这么一茬自然对他印象不浅,不然岂能轮得到他!”
苗氏愕然:“竟是这样?!”
她诧异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荒唐。
景园。
胡大娘子和裴煜一回来,裴烽两口子便也听说东宫那边的结果了。裴烽打那会儿起就沉默起来,既没读书也没喝茶,就那么枯坐在正院卧房内的膳桌边不说话。
于氏起先觉得让他静静也好,毕竟做太子侍中于官家子弟而言都是个极要紧的机会。今日他肯让本是为了二弟、为了不让家里生隙,可如今这机会被三弟夺去,争端横竖都还是会有,他的谦让也就白搭了。
可他这么一安静就足足过了近一个小时。于氏眼瞧着房里的座钟时针从五点划到了六点,终是觉得得劝劝他,便亲手给他沏了盏茶端过去:“过去了,别想了。”
于氏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轻拍了拍,很有安慰之意:“三弟太年轻,难免想得不够周全。你已经为这事尽了心,母亲和二弟都会明白的。”
裴烽重重一喟,抬眼看着于氏:“你当我是在跟三弟置气?”
于氏一愣。
裴烽又叹了声,黯然摇头:“我的确没料到三弟真能把这个机会挣下来,但这机会我既主动放手不要,他和二弟都是我弟弟,谁上去对我也没太多分别。可这终究是一家子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母亲那边……”
夫妻二人对视的刹那,于氏惊悟他的意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氏其实没大见过胡大娘子磋磨裴砚的事,因为她嫁给裴烽时裴砚也已十二岁,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子了。她只记得裴砚那时候很沉默寡言,沉默寡言到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可衣着又很得体,功课也好,于氏便一点没将那份不正常与胡大娘子扯上关系,只道这个三弟就是天生性子闷。
直到后来她和裴烽慢慢熟悉了,裴烽觉得她品性不错,才私底下跟她说了些旧事。
于氏听得心惊,胡大娘子的那些手段,说白了就是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做,其实又什么都做了。
无处不在的淡漠、猝不及防的刻薄,还有裴砚越高兴时就越有可能出现的打压,胡大娘子太知道如何让一个孩子难过。她锦衣玉食地养着这个庶子,让他吃穿不愁、让他读书认字,但在孩童年纪最需要的关爱她一丁点也不肯给他,抓住一切机会打压他排挤他,巴不得他脸上没有一丁点笑。
所以那个时候,裴砚偶尔到他们的景园写功课,只是失手写坏一张字都会手足无措。于氏不必问也知道,这样的事一定在胡大娘子跟前出现过,胡大娘子不知说了多刻薄的话来讥讽他。
父母恩爱的于氏根本不敢细想这个三弟从前的十几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如今若这见缝插针的磋磨要重现……
于氏觉得心里闷得慌,一口口地吸着凉气,摇头连连:“不会吧……三弟已这么大了,又有了自己的院子,母亲便是想给他难堪也……”
裴烽静静地看着她:“她动不了三弟,那三弟妹呢?”
于氏一阵恶寒。
胡大娘子上回在楚氏身上没落着好,近来又忙着操心裴煜去东宫的事,便很是消停了一阵子。可现下睦园在她心里扎了这么深的一根刺,她若拼尽力气想找补回来 ,楚氏难免要吃大亏。
就拿楚氏大病初愈那会儿的事来说吧,若那回不是裴砚有备在先,留了人在楚氏盯着,胡大娘子就算让楚氏在烈日底下跪上一整日,她不也得受着?
可裴砚总归不可能一直那样守着楚氏,尤其是在谋得了东宫的差事之后,他恐怕一多半时间都是不在的。
于氏不由得为楚沁捏了一把冷汗,私心里直庆幸自己年长是以嫁了裴烽,而不是裴砚。
可这么一想就更让人不甘心了——楚氏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就要遭这份罪?只为她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胡大娘子不喜欢的儿子?
于氏心生悲悯,沉吟了一会儿,问裴烽:“三弟若要去东宫当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抵是怎样的安排?”
裴烽道:“应也不会太快,总要让家里准备准备,少说也要过上半个月。至于安排……侍中是散职,不似三省六部那样有具体的职责,大抵便是陪在太子身边,太子需要他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说完他看看于氏:“怎么问这个?”
于氏思量道:“若要再等半个月,就还有时间。明日我去见一见三弟和弟妹,和他们聊聊。”
裴烽一怔:“聊什么?”
于氏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