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是已在国公府里过到第二辈子了,可上辈子她连口腹之欲都在无限克制,其他的各方各面自然更要厉行节俭,那才像个贤妻的样子。
一个摆在门前遮一遮内室的屏风而已,竟要用金丝楠木与缂丝来做,她想都没想过。她素日所用的屏风都是最普通的那一种,白绢或者白绸绣些花,搭上红木框一镶也就成了。
楚沁讷讷地吃进去一口粥,僵硬地往下吞,差点没给自己烫死。
于是王宇一走她就矜持不下去了,一路小跑着凑到屏风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
比她更没见过世面的清秋和清泉脸上同样惊异比喜色更甚,主仆三人一起沉默了须臾,清秋小心地出主意:“要不……要不摆到西屋去?”
裴砚晚上都在西屋读书,东西搁到西屋,便当还是他在用。
楚沁下意识地就想点头答应。若是在上一世,她必然已经答应了。
可这回她踌躇了一瞬,目光凝视着面前屏风上堪称惊艳的工艺,长长地舒了口气,继而坦然道:“可是我喜欢。”
她喜欢,她很喜欢。
清秋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哑哑改口:“那就……就留着?就放这儿?”
楚沁点点头:“嗯,就搁着吧。”
三两句话间,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了许多旧事。定国公府到底门楣显赫,这样贵重的东西她上辈子就算厉行节俭不大爱用也见过不少,库里也放着不少。
其中更有那么几件,是裴砚送她的。那些东西无一例外都出现在他们成婚不久的时候,那时他摸不清她的喜好,只五花八门地寻来了一些,有崭新的西洋钟表、有五彩斑斓的琉璃瓶子,还有许多古董字画、玉器金器。
她那时也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为了显得温良贤淑,每每看到那些东西她都淡淡的,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说自己不喜这些奢靡之物。
这样一来二去,他自然就相信她不喜欢了。再送东西时他就开始投其所好,转而挑选些既实用又不出挑的给她,她也会露出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欣然接受。
这样的日子三天五天能过,三年五年也能忍。到了十年二十年,就会真的成为一种习惯,也同时酿成一种无处诉说的压抑,让她不想则罢,一想就难免激起一缕后悔,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该是那个样子。
如今,她不想再尝一遍那份压抑了。她只想告诉自己喜欢就收着,她又不是配不上。
再说,若换做是她好好备了一份礼送出去,她想看见的一定是人家心生喜欢,而不是拒绝。
将心比心地想想,裴砚应该也一样吧。
楚沁心下安抚着自己,说服自己顺水推舟地将这屏风留了下来,残存的一丁点不安就用“还礼”来遮掩好了。
可她也没有真的去备什么正经的“还礼”,因为那样的礼尚往来显得太客气了,而裴砚明明白白地说过,夫妻之间不要那么客气。
那怎么办好呢?
楚沁心不在焉地琢磨了一上午,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竟然还是从吃上入手。
完了,一定是她这辈子太馋、太爱吃,慢慢把自己给养废了。
楚沁愁从心中来,悲向胆边生,再想下去居然还把自己给想饿了,终是戚戚地唤来清秋,告诉她说:“你下午去一趟膳房,跟他们说,晚上不必给我们备膳了。让他们弄个烤炉来,再备些方便烤的肉和菜,汤和凉菜倒可以看着来点,我和三郎解解馋。”
清秋看着她没吭声,心说这事儿您真是大可不必拉着三郎,自己想解馋就直说嘛!
楚沁一看她这脸色就懂了,咝地吸了口凉气,杏眼瞪圆:“我可不是为了自己。你看三郎送来的那屏风那么贵重,我总也得意思意思,是不是?”
“奴婢又没说什么。”清秋小声,转而嬉笑一声,赶紧跑了。
楚沁绷不住地也笑了两声,心里低低地呸了一口,心情却无比愉快。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放松了的关系,她觉得好像连清秋清泉都比上辈子活泼了不少。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们三个都暮气沉沉的。
清秋从楚沁房里溜出来后就拿了碎银去膳房,她到膳房时时辰还早,章师傅正在屋檐下歇着没事干,正有工夫听她好好说说楚沁的要求。
清秋仔仔细细说完就要递钱,章师傅伸手就把她的手一挡:“不行,今儿这个不能收。”
清秋一愣:“怎么呢?”
章师傅乐呵呵的:“事我保准办好,但这钱我收了可遭雷劈。”
说完他就起身进了厨房准备剁肉,清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跟个小尾巴似的往里跟。
章师傅一瞧这小丫头跟进来,笑得更厉害了,顺手拿起放在灶台上的一碟子关东糖给她吃,边吃边道:“丫头,你自己是不是不做饭啊?这做饭煎炸烹炒可复杂着呢,所以我们这一天到晚都忙得停不下来。楚娘子如今要的这点东西——切肉切菜,最多再腌上就完事了,这是让我偷懒呢,我还收钱?我要不要脸啊?”
章师傅边说边扭头看她,“老实人”三个字打在憨实的眉眼间。
清秋一听这话好像也有道理,就不跟他争了,和和气气地福了福:“那谢谢您,等到了时候我来取来?”
章师傅点了下头:“忙你的去吧。”
清秋又道了声谢,就退出膳房,回去复命。章师傅倒也没客气到要专门去送她,见她走了就自顾忙了起来,琢磨怎么给睦园备东西。
这其中烤炉是最简单的,府里的贵人们虽平日不这么吃,但每年总要出去围猎几回,围猎时就会在外头烤东西吃,炉子都有现成的,洗干净放好炭送过去就行了。
菜也不难,适合烤着吃的菜就那么些。章师傅琢磨着香菇、玉米、韭菜、土豆片各来一碟子,再弄个长茄子从正当中剖开,刷上油,再配上事先加了盐和小米辣翻炒过的蒜蓉,回头放在铁板上烤。
此外再弄几个清爽解腻的凉菜便可。
最难的自然是肉了,烤肉这东西好不好吃一方面看本身的肉质好坏,另一方面就是看调味。章师傅左看右看,先挑了块肥瘦均匀的猪五花,切了一盘子薄片,什么都不放。又弄了一盘稍厚实些的梅肉,制了甜咸口的酱料腌制。
然后他又用同样的甜咸料腌了一份牛肉,取的是牛胸肋骨的部位,既嫩又弹的那种。只不过牛肉不似猪肉那么好入味,他在肉上纵横交错地划了数刀才腌。
接着盐渍的瘦猪肉、鸡腿肉也各腌上一碟,上好的三月滩羊的羊肉用油纸吸净了血水就可以直接烤,边烤边洒盐和辣椒孜然就挺香。烤虾烤鱼当然也要都备一份,吃烧烤嘛,就是要花样多才热闹,抠抠索索就没意思了。
就这样,一堆东西在下午三点半时就送进了睦园。彼时楚沁正估摸着裴砚应该下学了就听到声音,还觉得他来得早了些,一回头就见七八个小厮一起吭哧吭哧抬着东西往里搬。其中只有走在最前的两个是搬炉子的,后头的一人拎着两个食盒,每个食盒里都盛着菜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