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她的头发养得很长,这么一圈一圈地绕上去,就算她夜里翻来覆去地折腾也很难尽数散下来。裴砚绕完后很满意,放肆地又在她额上摸了一把,就安心睡了。
第二天,裴砚起床的时候楚沁照旧还在睡,他气定神闲地梳洗用膳,临走前忽而想起什么,打开矮柜看了看,把最显眼处的那半碟杏仁酥顺走了。
他自是没忘了告诫清秋清泉“不许在娘子面前多嘴”,清秋清泉经了上回芝麻糖的事心里也有数了,打算一会儿再悄悄去膳房取半碟子补上就行。
五点半,楚沁睡醒了。她浅打了个哈欠撑坐起身,忽而觉得右耳发痒,抬手一摸摸到一把毛发,吓得一哆嗦。
她呆坐了半天才冷静下来,犹犹豫豫地再度抬手摸到耳际。
哦,是头发缠上去了。再经一夜与枕头的摩擦,变得毛躁起来。
……等等,她好好睡个觉,头发怎么会在耳朵上缠成这样?!
楚沁皱着眉往下扒着头发,心底很快就猜出了个最简单的答案。这答案的浮现并不复杂,因为国公府虽大,但敢在她睡觉时摸进屋干这种事的人却没几个,可她嘴角却禁不住地轻搐起来——主要是不敢想象他竟会幼稚到这个份上!
这是什么无聊的恶作剧!
楚沁深呼吸,怀着仅存的侥幸揭开幔帐,问清秋:“昨晚三郎睡哪儿了?”
清秋闻言一哂:“娘子睡得可真好,三郎过来您都不知道。”接着就注意到了她那缕乱糟糟的头发,不由一愣,“头发怎的乱成这样?可是勾着什么地方了?”
楚沁两眼放空一声长叹:“勾着幼稚鬼了。”
清秋稍稍愣了一下就隐约有了猜测,不由笑了声,见她要下床就伸手扶了一把:“奴婢瞧着三郎是个有趣的人,并不古板拘谨。娘子那些小事,或许不必那么瞒着他了。”
清秋一心为她打算,觉得夫妻之间相互瞒着总归是不好,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却听楚沁又叹了声:“他已经知道了。”
清秋:“啊?”
“昨天我告诉他了。”她简短道,说着便在妆台前落了座,又问清秋,“一会儿去打听打听西院那边怎么样了。”
清秋早猜到楚沁要问这事,裴砚去学塾后她就先去膳房取了新的杏仁酥,然后便到西院那边转悠了一圈,这会儿楚沁一问,她即刻便答道:“奴婢去问了,那边说安姨娘哭了一夜,几乎没睡,想是遭了些罪的。”
楚沁心底盘算一番,估摸着她这样子恐怕不止是挨了二十板子那么简单,就嘱咐道:“你去提点她身边的下人,让她们有事就来回话,别闹出大乱子。”
这个“大乱子”就是指闹出人命。不说自尽,若是伤得厉害了发起高烧,搞不好也是要丢了命的。
清秋明白她的意思,恭肃地应了,又说:“方才端方阁那边还有人来传话,一则是说今日胡大娘子那边有娘家亲戚要来,各房都不必去问安了;二则是说安氏这样不配帮您打理内宅,但您又刚病愈不久,胡大娘子也怕您累着,所以睦园的钱财账目就先由胡大娘子亲自看,其余不太累的事您看着拿主意就行。”
楚沁一听就知道清秋是在复述胡大娘子那边的原话,还是那套功夫,既夺了她手里的权,又话里话外都是为她好。
楚沁对着镜子咂了咂嘴,心里想:胡大娘子这回恐怕要失望了。
同样的事如果放在上辈子,她肯定会被吓得神经紧绷,在接下来的日子便要对胡大娘子百般讨好,让她对她这个当儿媳的满意,以便早日把睦园的“大权”收回来。
不仅是她,若换做旁的几个儿媳,大概也都一样。胡大娘子这招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但现下她一回味就觉得,那时可真是年轻啊。
人在年轻的时候容易慌乱,也容易被长辈的威势障眼,被稍稍一吓就会失了主心骨,一味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而且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长辈们教的那套东西,觉得内宅里的权力是了不得的事,一定要牢牢抓住。
可现在她想明白了,只消定国公府不分家,这内宅的大权终究是握在胡大娘子手里的,不论吃穿用度还是礼数规矩都已经被胡大娘子定了个大概,没多少让她们做主的余地,从指缝里流给她们各院的那一丁点权主要就是为了拿捏她们。
而若她索性推了不管,胡大娘子那边自会管好,睦园里出不了大乱子。
至于睦园会不会因此缺衣少食——若放在旁的府里遇上刻薄婆婆,或许是会的。但胡大娘子是个沽名钓誉的人,她打压庶子儿媳自有一套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办法,克扣用度这种能让人明着叫苦的手段她反倒不会去做,甚至于为了不落人口实,胡大娘子掌控睦园时就必须更关照他们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万不能让人欺负他们。
也就是说被“夺权”这事,只是伤了楚沁的面子。但这份面子丢出去,她换到了一份很大的清闲。
活了一辈子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面子都是虚的,而清闲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是以楚沁全然没了讨好胡大娘子的打算,乐得放个假。心里虽清楚胡大娘子那不必问安的由头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明里暗里反是在等着她登门服软,却打算装个傻,索性不去了,就在睦园歇着。
学塾里,裴砚在课间觉得饿了,便摸出杏仁酥来吃。这杏仁酥层层叠叠的坯子里不仅有糖和油,还掺了些牛乳,吃起来奶香四溢。
是以两旁的学生不免都看了他一眼,左边那个叫霍栖,与裴砚同岁,素来关系也好,便随口笑问:“又是你娘子给的啊?”
裴砚有点心虚,一边嚼一边故作淡然地“嗯”了声。
霍栖调侃道:“娶了妻就是不一样,日子都讲究了,我瞧着都羡慕,你能不能开开窍?”
裴砚闻言皱眉,扭脸看他:“我怎么不开窍了?”
“你可真逗。”霍栖无语地站起来,边毫无顾忌地从他手里的油纸上拿了块杏仁酥,边啧声说,“人家对你这么好,你成日在学塾读书就算了,下了学还待到晚上。那她过的叫什么日子?说白了不就是独守空房吗?”
裴砚不服,下意识地争辩:“我这几日回去得都很早。”
霍栖嗤笑:“我还不知道你?你回去不还是闷头读书?”
裴砚:“那不然呢?”
“你看你——”霍栖直翻白眼,“你隔三差五地好歹抽那么一天陪陪人家啊!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再不然出去逛逛也好,不然要你何用?你是拿你娘子的正院当驿馆呢?”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这一屋的学生少说也一起读书三四年了,都知道这霍栖是个风流的性子,其中不免有人嫌他是纨绔子弟,平日不爱听他说这些,但今天这话倒引得他们点了头。
“就是,裴三郎,这情分上的事得一来一往,不能光让人家给你点心啊!”后排有人笑侃。
裴砚没做声,闷头有咬了口酥点,心里无声地驳道:她没给他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