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或者,就不应付?
反正她已然多活了一辈子,横竖都是赚了,不如肆意妄为。
更何况……
楚沁闭上眼睛,打着寒噤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下看来,上辈子她过得也并不好。
她的确在定国公府立稳了脚跟,偌大的一个国公府里人人都夸她,连京中都是她的美名,但她过得并不快活。
甚至可以说,她一天都没有快活过。每一天,她都筋疲力竭。
所以病重之时她浑浑噩噩地总在想,活成那样到底图什么呢?
嘀嗒,嘀嗒。堂屋里的西洋座钟不知不觉又走过了半个小时。
十二点半的时候,楚沁撑起身子唤了人。
候在几步外的清秋和清泉相视一望,清秋疾步上前,床幔揭开一角,楚沁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
她薄唇还在打颤,贝齿不受控制地轻敲,说话时咯咯咯咯的:“去……去提膳吧,告诉膳房,我想吃川菜。”
“川菜?!”清秋错愕,正想劝劝,楚沁已有气无力地倒回去,呢喃着又吐出一句,“冷,想吃辣的。”边说边指了指矮柜,“要毛血旺,多放鸭血和毛肚。去取二两银子,劳他们帮个忙。”
听到“毛血旺”三个字,清秋更是面色惨白。直到楚沁的后半句出来,才可算让清秋定了心。
她涌到嘴边的劝语到底是没说出来,这便依言出了门,走出裴家三郎所住的睦园,直奔裴府的到膳房去。
这个时辰,膳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定国公府是京里的显赫人家,门楣极高,如今的定国公虽是闲云野鹤地出去清修去了,府里也还有定国公夫人与六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偌大一个国公府以小家庭分成了数处园子。膳房前后三进的院子要备这么一大家子的膳,总能忙得人四脚朝天。
好在,掌事的章师傅是个有本事的人,膳房的一切都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清秋刚到院门口,门口负责领人进去的三个小厮就迎上前了一个,堆着笑作揖:“姐姐可来了,这边请。”
他边说边将人往里带,低低躬着身子,讨好说:“师父听说楚娘子病了,瞧着目下天又热,特意备了清粥小菜还有凉面,只盼楚娘子能多用一些。”
楚娘子说的便是楚沁。依本朝的规矩,嫁了人的妇人理当都可称一声“娘子”。但在深宅大院里,能尊“大娘子”的非是掌家的那一位不可。
譬如定国公府,就是如今定国公夫人称胡大娘子,底下的几个儿媳统称“某娘子”,妾室叫“某姨娘”。
再往下,没名分的通房妾侍连姨娘都不能叫,只能叫名字,和婢子没什么分别。
清秋脚下一定,四下瞧了瞧,见没外人才敢开口:“我们娘子要叫个菜,劳你给安排。”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银子塞过去,那小厮低眼一看,赶忙往回推:“您客气了。就叫个菜,哪儿至于呢?楚大娘子想吃什么,您说。”
却听清秋道:“娘子想吃毛血旺,多放鸭血和毛肚。”
“啊?!”小厮一下子眼睛都瞪大了。
清秋打量着他的神色,赶紧又说:“若是膳房做不来,我想法子出去给娘子买去,你只当没这事儿。”
说完她也不含糊,转身就走。那小厮猛地回神,赶忙跟上两步,拦住清秋:“能做,能做!姑娘等等,小的去跟师父说一声。”
清秋道了声“有劳”,再度将那二两银子递了过去,小厮这回没推辞,捧着银子进了后头的院子,寻着掌事的章师傅,把银子搁在了灶台上。
章师傅正忙着颠勺,眼睛只瞟了一眼那银子就乐了:“哪出?”
小厮低着头:“是三房那边,要叫个菜。”
章师傅皱眉:“叫个菜收二两?你小子胆子倒大,还不给人家退回去!”
小厮一缩脖子:“楚娘子想吃毛血旺,多放鸭血和毛肚。”
“哟呵?!”章师傅面露惊色,好生打量了他两眼,才敢信这小子没跟他胡说八道。
接着他就明白了那二两银子是怎么回事——这钱不是托他们做饭的,是要他们闭嘴别往外传的。
新过门的这位真有意思。
章师傅心里咂摸着,憨笑了声:“得,知道了。”正好手里颠勺的菜也到了出锅的时候,他回身装了盘,喊了个人给端出去,就换了口锅,又忙起来。
毛血旺这菜可用的材料颇多,民间若做起来,五花八门放什么的都有。但其实放什么都不打紧,要做得好吃,先头起香才是最重要的。
辣椒与葱姜蒜要适量、油放得要足,豆瓣酱与豆豉也都要合适。过火炒了之后,要香味扑鼻,以油色红亮为佳。
除此之外还需鲜汤,川菜用鲜汤以猪骨或老母鸡熬制为宜,这样的汤搭上备好的红油再下菜炖熟,哪能不好吃呢?
章师傅这厢备好了油料,就吩咐那小厮去隔壁屋子取了鸡汤来。这样的鸡汤府里日日都炖,就是为了随时能用,但做毛血旺还是头一回。
就这么忙了约莫一刻,毛血旺就出炉了。章师傅取来两乍宽的白瓷碗将菜盛进去,洁白温润的瓷色正衬那浓烈诱人的红。嚣张的香味更早已飘了满屋,那小厮闻得只吞口水,章师傅笑着将锅底一刮,把底下零散的一些鸭血、毛肚、腊肉倒进小碗里:“缺油水?剩的这个给你留着,一会儿忙完了回来就着饭吃!”
小厮感激地道了声“谢师父”,忙去取食盒来装菜。这样的菜自然是要搭米饭的,不必章师傅多说,他自己就知道去备。
章师傅眯缝着眼瞧他,眼见他装了毛血旺和米饭就要往外去,“嘿”了一声,赶紧喝住他:“回来!”
小厮往后一缩,章师傅皱着眉道:“这就送去了?你可别忘了,楚娘子到底还病着呢,这油乎乎的东西她能吃得下多少?咱早先备的那些你一起给送过去,她解了馋还得好好用呢。”
小厮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便去隔壁取了早先已装好的食盒,一手一个地拎着,一溜烟找清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