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颜岁愿肃面,“你说起瞎话来,是越来越轻车熟道了。”
“那我不说了。”
程藏之顺着按着他手腕的动作前倾,唇舌带着炽热,不由分说的践行不说却不闭嘴的动作。
颜岁愿挣脱而出,望见檐外一地清霜,说:“就此打住。”
程藏之斜提长眉,显然未尽兴致,“我这眼看就要离开好一阵子了,你难道真要我守活寡?”
“……”颜岁愿冷睨他一眼,振整衣袖,“我这还没死呢,你整日整日就混言一气。”
程藏之拥住他腰身,道:“我跟上苍祈愿了,要你年年无恙,岁岁遂愿。”他凑到耳畔,“再说了,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不清楚么?”
“不清楚。”颜岁愿以臂隔开二人,不准他在黏上来,转开话题,“你什么时候知晓我的生辰?”
程藏之怅怅叹气,“说起这个,我还有话问你呢。之前,你意外的没拒绝我的中秋邀请,还将铭牌塞给我。我就纳闷,后来得知你早就揆度到我的身份,那便不可是单纯想跟我过节,搪塞我。你为什么就不跟我说,要早点说,我除夕夜就不能只拿颗树送你,那琥珀佩也得一并给你。”
“……”颜岁愿沉默少顷,才道:“当时,你另有所图,说了心意只会难堪吧。”
“怎么会!”程藏之一脸肃然,“你当时就应该跟我说,但凡说了,后来我也不会在金州折腾一遭。我必然直接交金,交人。”
闻言,颜岁愿终是淡然一笑,却拿出程藏之一直未取回的琥珀佩给他,“此物,还是还给你的好。”
程藏之不收,眸色澄清,只是道:“你知道这琥珀佩的作用吗?”
“知道。”颜岁愿微微颔首,正是因为知道,才不能收。
程藏之负手而立,轻松几许,“既然送给你,我就不会取回。”微微停顿,“我只恨自己送晚了。”
颜岁愿持着蜜色润厚的琥珀佩,语气沉重下来,“这可是琥珀牙璋,比你上交给皇上那半副军印还要珍重,你就不怕我再反水,借此算计你?”
“不怕啊,”程藏之颜笑眉开,“你上次不说了,交出军权,我便有活路。这琥珀牙璋就是我交出军权的证据,你得给我活路,你不能食言。”
“……”
你究竟是信赖至斯,还是逢场作戏太真?
颜岁愿心间滚烫,沸热腑脏,尽是钻心难言。忽而问:“你是不是没看圣旨?”他当监军之事,圣旨之中应有写明。
程藏之一想起李深,笑意敛去,“一块破石头盖章的几个字,看来作甚。”
果不其然。颜岁愿无奈摇摇头。
程藏之扶着他肩头,说:“我说了,我不欺负你,别人也不行。他所作所为,总有一日,我要跟他清算。”
颜岁愿叹息,“好了。”
月上枝梢,渐有西沉之势。程藏之仍旧赖在颜府,一室振灵清香,令他格外神志清明。
书案之上一盏烛灯,蜡泪含烟。清辉间,程藏之一张幽怨的画颜。他语气僵硬道:“你不会又打算写一夜卷宗或者赏一夜月?”
“不打算。”
“那你这架势?”
“……你稍等。”
但见颜岁愿清修的指骨持笔,提笔挥墨,写就罪己书三个字。其下罗列洋洋洒洒的过错条目。细看下去,皆是守孝期间不可行敦伦之事的忏悔。
程藏之瞥见,便吞炭为哑。难怪他上次跪祠堂,思及此,他心有挂碍道:“细算日子,颜潭至京应当过身一月有余,也算过了七七之期。你不必如此责躬罪己,全是我之过,是我撩拨你犯戒的。”
颜岁愿仍旧振笔疾书,“我说了全是我的不守规矩。我既然要视颜叔为父,便得如此。颜叔,毕竟是因我之故而亡,我只此略表心意。却……都未全然守住自己。”
“可他终究不是你父亲,”程藏之握住他手背,心软似水,“你守的住自己,总守不住别人不规矩。我一素是不规矩惯了。”微微沉下嗓音,“当初,我父母过身,莫说守孝,便是连年岁都未过一轮,我便已经拾起唐刀犯杀孽,酒肉穿肠。若要说不孝,天下还有比我不孝之人吗?”
“岁愿,我母亲曾说,满百人生,难得遇见,当不舍昼夜。”
“……”颜岁愿弃觚投笔,不再书写,抬眸看程藏之道:“令堂所言的,应是勤学不舍昼夜吧。”
更何况,以程藏之当时的处境,就是想守孝,也得先活下来。站稳脚跟安身立命,于那时的程藏之才是真的孝顺。
程藏之轻咳一声,昳丽面容总算浮现几分不自然。
搁下笔的颜岁愿自书案后绕出,程藏之紧跟其后,觉得自己这日太难过了。没赶上颜岁愿真正守孝的日子,却赶上颜岁愿偏执守义的日子。
“我便要就寝了,程大人可以回去了。”颜岁愿停在房中,已有逐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