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先温温和和道:“皇上哪里的话,只是,程大人,实在是不可不重视。今日,程大人助长颜尚书气焰,将朝臣逼得就差发疯。奴婢才跟皇上提一嘴,是奴婢多言。”
“说起这个,”李深笑意加深,目光幽荡错综,“朕看,程藏之倒是不足为惧。”
杨奉先惊讶问:“皇上,这从何说起……?”
李深屈指点点扶手,指腹摩挲花纹,沉吟几许道:“颜岁愿。”
杨奉先皱眉,不解其意,也不敢确认,只是道:“皇上,这未免荒唐。程节度使,到底不是什么善类……”
“所以才有意思,不是么?”李深淡笑若江上水雾,凉而氤氲不清。
程藏之当真是断袖,那可真是无需费心的绊脚石了。没有子嗣筹码的君主,谁会誓死追随?不过,李深更臆想不到的是颜岁愿——此人不仅能是自己朝堂立威的筏子,还能是钳制各方的锁链,远要比他想象的更有价值。
颜庄夫妇倒是真的生了个好儿子,担得起少年英名,也经得起千折百挠。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会撺哄鸟乱的结束,流光易抛,至十二月辞岁日。
除夕是日清晨,皇帝升殿受贺,百官拜年,后蟒袍补褂走谒亲友。
程藏之在青京无亲朋,但府上,却是人满为患。来访者鱼贯而入,鱼贯而出。
酒浆罗列,灯烛辉煌,席面撤去又归置。不过,程藏之始终是皮笑肉不笑。看着天色,计算时辰,他与颜岁愿约定时辰是戌时末,亥时初。
府中灯火渐渐微弱,列案之上线香焚尽。东风可恶,吹动一树星火。
夜深人静时,飞檐之上的人无声踏瓦。直接杀进程门第三进的院落。
“金子在这!”
为首的人目光落在满屋的箱子上,“怎么可能这么多?!不是说,只有十箱吗?!”
“这,我等也不清楚啊!”
一声哼笑,极其嘲讽。
“放出十箱金的消息,你们都敢来抢,搬得动吗?”程藏之偏头跟颜岁愿如是说,“岁愿,本想送你份大礼,但是,没想到,这些人竟如此……丢脸。”
颜岁愿神色掩在暗间,未有答话。但却自心里认同程藏之所言,按理说,这些人一进此地,便应该知晓此地有诈,当即撤退。竟还留在此地插诨打科,着实愚蠢。
赵玦等人围上,一场实力悬殊的围杀。
稍后,赵玦回话:“公子,张高不在其中。”
程藏之微微颔首,“他若是在其中,才是有诈。”
颜岁愿倏地蹙眉,“这就是程大人说的大礼?”
“当然不是。”程藏之今日一身品红银纹袍,喜庆过人,发上一只银兽头笄,在夜色下折射清清光芒。他眉目展开,一派坦然道:“我的大礼,是陪岁愿守岁。”
“……”
颜岁愿弥口不言,长眉如峰峦聚合,山色浸入眉宇,别有冷致深邃。他今日难得着颜色,红碧紫灰的袍子,灯火辉映之下泛着些紫光浮影。
白玉紫云,其人若仙。
“程节度使,记得把金入库。”颜岁愿终是道。
程藏之上前,站定他身前,“我这个人,不比金有吸引力么?”
颜岁愿望一眼对方,神情一如既往的诚恳真挚。但又不同以往,曩昔的程藏之眼中并未忧怖。
尽管天光如晦,今时,他从程藏之眼底觉察一抹渴望、珍切。
无爱无生忧怖,再明显不过的道理。
程藏之再进一步,身影重行,毫厘不容。他声色似沉水,“你不生气我哄你来我府上吗?”
颜岁愿眸色一瞬失神,唇角僵化住。如此一笔重金,即便有人打主意,岂能轻易带走?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分不清楚,不知是自己想来,还是如从前一般见识程藏之的招数。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颜岁愿却有一种隐隐难言之感,知己知彼,不愿战。
“程大人——”
言辞卡在喉头,颜岁愿见程藏之身后一抹银光,圆润袭来。几乎无需反应,颜岁愿便伸出手揽向程藏之,反应敏锐的程藏之亦然顺着他的动作回身。
品红袍服旋飞,却仍旧赶不及。生生看着颜岁愿骨掌清脂握住银圆,月光霎时间染成漆红。程藏之看着颜岁愿掌缘,滴血不止。
如画眉目戾气丛生,程藏之一跃而起,落在串联着银圆的锁链。身形前倾,足点锁链,身轻如燕速如猎豹。
凌空之间,两臂革腕藏缚之短刀飞掷而出,直破暗暗长夜深处。
瓦碎如玉,檐下落定一条黢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