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书生面相的人穿过小街走了进来,看着春归笑了笑,把春归笑的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眼下春归瞪人,已是炉火纯青了。但阿婆今日说不许春归再瞪人了,开了面铺,回头把食客瞪跑了,面铺就开不下去了。春归整了整神情,朝书生笑了笑,看他拿起一块牌子轻轻放到阿婆面前,而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一本书随手翻看。
春归看他与别人不同,想了许久,才想起这是那日冲自己作揖赔罪的人。无盐镇就这样大,许多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春归端着碗到他面前,说:“十钱。”那公子,拿出十钱银子,也不似别人一样扔到桌上,而且放到春归手心之中,担心自己失礼,手指翘了翘。春归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打量他一眼,便走了。
转身看到几位军爷站在面馆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打头的那人春归见过,是那一日站在宴溪身旁的人。张士舟自然也认得春归,拿着将军那么一大袋金元宝,明明可以锦衣玉食了,却开了面馆。
“不吃?”春归开口问他。阿婆说,做生意,不能结仇,要与人为善,何况自己与他,无仇无怨。
“哦,吃。”张士舟看了看身后几个兵,刚刚下了校场,想着去喝顿酒,看到新开的面铺,想着先填个肚子。后面几个兵,自然也认识春归,他们在山中跟着她和大将军那么些日子,就连那日他们在山洞…思及此,几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直挺挺坐下,不敢造次。
这几个兵这样规矩,本有心调戏春归的小镇男子,看看那几位军爷,又看了看春归,不自觉收了收姿态。大家吃过面,放下碗筷,匆匆便走了。坐在角落那位公子,吃过后站起身,朝春归鞠了一躬:“有劳。”春归没见过这样多礼的人,也学他鞠了一躬:“有幸。”驴头不对马嘴,那公子又笑出了声,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收住笑。
他走出面铺,走进医馆。薛郎中见他进来,朝他点了点头:“欧阳先生又来抓药?”
欧阳敬一苦笑着点点头:“家母前些日子抓的药用完了。”
“可有好转?”
“好些了。多谢郎中救命之恩。”欧阳年方二十,是无盐镇上的教书先生。他身着一身干净的长衫,下摆处有一个补丁。却不觉他寒酸,只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落了难,对他不自觉要恭敬几分。
“过些日子,该进京赶考了吧?”薛郎中掐指算算,前两年他便该去了,但因他母亲的身体耽搁了。今年,应是赶得及。
敬一没有作答,看郎中为他抓药,而后拿出一吊银钱放到柜台上。郎中看了看他,随手拿过一个铜板,其他的推了回去:“今日医馆行善,来抓药的人,只收一个铜板。”
说完转身去摆弄药材,不再理他。敬一冲郎中的背影道了声谢,拎着药出去了。
薛郎中回头看了看他,多好的儿郎,可惜生在那样的人家。他撑着自己的腰向外走,过了饭口,面铺吃面的人少了,阿婆正在数钱,春归双手支着下巴看着阿婆。
“如何?”郎中拍拍衣裳走了进来,瞄了瞄那些钱,这么辛劳一辈子,恐怕也挣不出一个金元宝。
“甚好。”阿婆看着眼前那一小堆铜钱,十分欣慰。
“饿。”春归忙活半天,这会儿闲下来觉得肚子饿的紧,抱歉的看着阿婆。阿婆连忙起身说道:“都忘记给我的女娃娃做碗面了。”
片刻功夫三碗面端了出来,三个人一人抱着一个大碗,吸溜溜吃了起来。周郎中吃着吃着念叨了一句:“美的狠!”把阿婆逗笑了。
春休吃过面站起身,对阿婆说:“带小鹿,上山。”
阿婆点点头:“快去快回。”
话音还没落,春归已经带着小鹿跑出了几米远。一人一鹿,向城外跑去。小鹿喜欢山里,春归也喜欢山里,他们每日都要逮着空挡去山脚跑一跑。今日刚要山脚,便见着一人跟在那,朝无盐镇的方向望。
那人身着一身华服,眼睛漆黑漆黑,深潭一般。看到春归带着小鹿从面前这条小径跑过来,微微侧了身让他们过去,待他们放了风回来,远远的看到那人的背影还是站在那。
阿婆说不许春归随意与人搭话,于是带着小鹿从林子里绕了过去,快拐进城门下意识回身望了望,那人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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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溪这一路,快马加鞭一步不敢耽搁,到了将军府,直奔父亲的书房。
穆老将军已年愈古稀,一头银发用玉簪高高束起,白须浓密向下,精神矍铄。看到宴溪进来,风尘未尽,递他一方帕子让他擦脸。
宴溪接过帕子抹了脸,而后开口说道:“朝廷急召回宫,给父亲请过安后,还得进宫。”
“不必进宫了,是我请皇上给你下诏的。”老将军说罢从桌上拿起几张小像递给宴溪:“开口,哪个顺眼,你看好了,明日叫媒婆去提亲。”
宴溪一听愣住了。自己当初为了逃婚,也为着赌气,请了旨便去了青丘山。父亲倒是学的快,一道旨又把他召了回来。
他不好忤逆父亲,拿起那沓纸假意端详起来。京城的名门闺秀,自己都掌过眼,愣是被画师画的一个都不认识。
“这些都是哪家的女子?看着颇顺眼。父亲看着替儿子选,儿子没有二话。”说完起身把这沓纸轻轻放到书桌上,面色如常,看不出半分情绪。
“没看上?”穆老将军自是了解自己的儿子,自小打京城圈子里混,眼光高,一般的女子入不了他的眼。
“儿子不敢。”宴溪耷拉着肩膀与父亲打马虎眼,那些女子自己的确是看不上,平日里说笑玩闹可以,若是真娶回来,三纲五常的套着你,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敢请旨去无盐差点没了命,还没有胆量娶个媳妇了?”穆老将军吹胡子瞪眼,他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丝毫没有办法。
“上次,父亲为儿子选的人,着实是吓人。这次倒好,根本看不出是谁了。”说白了,宴溪不想娶妻,他一个人自在惯了。
“那你看看这个,可心不可心。”穆老将军把一幅画拍在桌上,紧紧盯着宴溪的脸。画上的人宴溪看清了,是清远公主。之所以叫清远公主,是因为她母妃不招太后待见,常年在行宫呆着,一年只许中秋后回京,呆到出了年,就得走。是以皇上赐她清远公主,大抵有一些愧对之意。
宴溪的脸红了一红,从前,他动过求娶清远公主的念头。清远与京城的女子不同,你在她面前,玩闹不起来,她只肖在你面前一站,你便会把所有的心思偃旗息鼓,只为好好与她说会儿话。
“那便这个吧?”穆老将军看宴溪的神色,猜到他大抵动了念头:“明日我去与皇上说。”
“父亲再等等。”宴溪出言拦住了父亲,他在青丘岭有了一遭露水姻缘,不知为何,这一路心里都不大舒服,总觉得对不住春归。她懵懵懂懂,自己一走了之,也不知她眼下如何了。“过些日子清远公主就回京了,待她回京后,儿子当面问问她。嫁娶之事,还是要从心,不然娶进门,也不会痛快。”
穆老将军看他吐了口,心道好事将近,也不再逼他,于是拉把椅子到桌前,命人沏了壶茶:“你且与我说说,这一次去无盐,是什么情形?”
宴溪把青丘山一带的布防详细的说给父亲听,又把自己绘制的舆图拿出来给他看,独独没说自己受伤这一段。他不说,穆老将军也不问。二人钻研起行军打仗,转眼就到了深夜。
宴溪回到房中,关上门,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猛然想起他抱着春归,春归脱口而出的那个臭字。跳进浴桶内,闭上眼睛。温热的水泡着身体,无比舒适,宴溪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一路风尘尽去,还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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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问眼前的林戚:“丞相,容我问你一句,究竟为何是我?”
林戚眼中的深潭绿了又绿:“只能是你。”身后喜幔垂地,红烛滴泪。
琉璃慢慢走至他身前,轻吻他的唇角:“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你我本应卸下伪装,谎言本应落幕。为何是我?只因我与丞相的心中明月永寿公主如出一辙,只因丞相想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用我换回你的永寿。”
怒气聚在林戚的眼中,他欲伸手抓住眼前人,却忽觉身体无力,倒在她的肩头。而她,一把短刀毫不犹豫刺进他的胸口,在他耳边轻笑出声:“去他妈的母仪天下!去他妈的永寿公主!”再用力,短刀尽数没入他胸膛。
林戚的血与她大红的嫁衣融为一体,她拔足奔向永夜。
多年后,淮南的红楼中,老鸨轻佻的问面前端坐的男子:“这位爷看上了哪位姑娘?”